【二○四八】Chapter.16 旗与舆

旗与舆

 

 

 

“你已经没有用了。”漆雕家的家主漆雕固诚说,他拄着拐杖稍微敲了敲地,皱着眉头看向了对面正跷着二郎腿一脸闲适地靠在沙发里的人。但对面的男人倒是完全没对这句话做出任何他似乎该有的愤恨或不平的感觉,漆雕寒英只是稍微挑着眉毛把自己的墨镜给摘了下来,他不仅没有戴他的手套,甚至他也没有穿他一直穿着的西装,在这过于温暖的室内,他只穿了一件领口没有扣好的衬衫,里面扭曲凸起的疤从敞开的领口里伸进衣服里,又从袖口长出来,密密麻麻地缠住了他的整只手,那扭曲的质感让对面的两位老人都十分不快——那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恶心东西,而现在对方却肆无忌惮地把那令他们想吐的东西展现出来,唯一的慰藉就是这家伙至少在上电视的时候会穿高领的衣服和戴手套来把那令人憎恶的伤疤遮得一干二净。

 

“你的意思是什么呢?”漆雕寒英颇有余裕地反手在沙发上弹了弹烟灰,反正这不是在他自己家他不心疼,“要弄死我把我抛尸?撤回你的恩惠?还是什么别的?我洗耳恭听。”

 

“把你手上的兵权交出来。”漆雕固诚言简意赅却声如洪钟地说,“这样我再考虑考虑是否原谅你这个狗杂种当叛徒的事情。”他鹰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盯进漆雕寒英的金色眼睛,好像他指望揭露这个事实能让漆雕寒英感到恐惧一样。

 

但事实是漆雕寒英其实甚至没能看到对方在看他。自火灾后他的视觉就每况愈下,好的时候还能看清大部分事物,而差的时候——比如现在,他只能看见对面两个模糊的轮廓,一开始糟糕的情况还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但现在已经可以称之为频繁了。所以对方试图起到的震慑作用到了他面前之后就近乎烟消云散,他只是把他的墨镜咔哒一声放在桌上,扯出一个淡然的笑容冷哼一声:“钟溟寒,对吧?第一学府的大学生,大概有张漂亮的脸蛋,能让你这种糟老头子神魂颠倒。他对你们说什么了?让你们摇着尾巴就狂吠着来咬我的鞋子?”

 

漆雕固诚一言不发,但他旁边的男人却因为紧张皱起了眉头,当漆雕寒英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就代表这件事有蹊跷,漆雕固诚不知道情报源的具体身份所以无动于衷是正常的,但他不能放任不管,毕竟和这个所谓的情报源上床的是他。在对方第一次就展现出了不加遮掩的,对他们家族的极大兴趣之后他就怀疑对方是军队的人了,一番彻查后他确实找到了钟溟寒这个名字——在旧政府军队的名单上。对方在军队里的传言除了怪物一般的杀人数量和战斗力之外,剩下的就只有死心塌地的愚忠,对方是旧政府的人毋庸置疑,他来迫害漆雕家毫无理由——但那样的话,漆雕寒英的反应反而就奇怪了起来,如果对方知道钟溟寒的存在——甚至知道他的名字,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放任这一切发生?如果漆雕寒英真的背叛了漆雕家,那么像那个多疑到了偏执的人就不会让任何人暴露他的行动,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想对他不利的灾难性障碍,那他在知道钟溟寒这个人的存在的情况下,为什么直到刚刚才说出来?

 

“承认吧,你已经把我们的一切都泄露给了新政府。”他虚张声势地说,暗自握紧了拳头。他不知道漆雕寒英是否也在虚张声势,但对方至少看起来很是自在,漆雕寒英一直都是这样,他还没有见对方失态过——甚至对方满身疮痍地跪在本家门口的时候都是极度地果敢执着的,看起来拥有他们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傲态度,就像他从不觉得这种事是错误或者丢脸的,这和他因为有一点点出乎意料就会坐立不安的人完全不一样。如果他不逼迫漆雕寒英承认什么错误,他就再也无法维持他压制对方的权力了。

 

“是啊。”漆雕寒英爽快地歪了歪头,嗤笑一声。这个男人不怎么感兴趣一样地看了看自己没有伤疤的左手上的指甲,又回过头来蔑视地看了眼他们,“我把我们的进攻路线全——部都告诉了那家伙,你们对我保证的是让他一直安全地待在军队里吧?都要打起来了你们想借此蒙混过关吗?当我是傻的?”

 

“你当那个军人是傻的?”漆雕固诚紧皱眉头,“他得到了我们的情报,你还指望他老老实实地自己跑路不通知给上级?今天把兵权交出来,家里还可以对你网开一面,留你一条狗命。我们确实和你的交换条件是保证那个狗杂种的生命和职业,但是他不能成为我们的阻碍,现在你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了,如果他敢来碍我们的事,他走的路上你也给他做个伴吧。”

 

“如果他愿意老老实实地自己卷铺盖滚蛋,那么也就罢了。就算他告诉了上头——那很简单啊,那就用我设计的第二条路线不就好了?”漆雕寒英冷笑一声,他挑剔地扫视了一下对面的两个老人,说实话提到鹿王彦的时候他就无名火起了,但几分钟后形势就会得到扭转,所以他决定再忍一忍,“如果他真的愚蠢到想要纠集他那帮子无能政府想反抗我的军队,那我也不在乎他这个把柄了,把他一起弄死算了。”

 

“有骨气。”漆雕固诚颇有些赞许地微微点了点头,虽然失去漆雕寒英的把柄有点危险,但是这反而代表了漆雕寒英其实更在意旧政府的复兴,他们日复一日地对这家伙洗脑总算起了点作用,虽然他还是家里最为叛逆的家伙,但既然目标是一样的那么就还可以控制,“但你还是得交出兵权。”

 

“……唉。”漆雕寒英扫了他们俩一眼,一脸地摇了摇头,把二郎腿放了下来,又跷起了另外一边,摊了摊一边的手,逆转形势的时刻到来了,他满心期待对方对于接下来的一串对话会有的反应,“我来给你们分析一下钟溟寒的意图吧?钟溟寒知道我在盯着他——我从某种途径知道的。”他想起漆雕明泯和他说的冰岛,那是他在车上和鹿王彦鬼扯的时候提到的,对方特意通过那个叫吴莉妍的女的告诉漆雕明泯就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既然如此,这一切就变得有些复杂了,“那么,他蛊惑你们让你们把兵权拿过来,是为了什么?”

 

“一派胡言。”漆雕固诚旁边的男人皱起眉头斥责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比你不得不用把柄牵制住才能听话的疯狗一样的你,完全忠诚于前政府的军人还更可信一点。”

 

“那完全忠诚于前政府的军人为什么现在在给新政府当狗呢?”漆雕寒英觉得自己都要被自己上头的老不死们的智障给气笑了,他拨了拨自己的刘海,不怎么感兴趣地继续说了下去,“因为兵权实际上是我打出底子的,转给你们不仅能让你们俩傻逼觉得自己大权在握,我不愿意的时候底下的人肯定也不服你们,这是从内部瓦解我们的最好方法——”

 

“——你的意思是,你要自己拿着兵权了?”漆雕固诚微微地皱起了眉头,虽然对方说的句句在理,这样下去确实会有那样的事情,但是这样的结局又是漆雕寒英自己手里握着兵家大权,这件事反而也令他很是不安心。

 

“放你妈的屁。我的意思是,他想让我们这么想。”漆雕寒英嫌弃地看了漆雕固诚和他旁边的男人一眼,对漆雕家的智商再次陷入了难以估量的无奈。

 

“他想让我们怎么想?”那个男人又发话了,他觉得自己逐渐在跟不上漆雕寒英的思路,对方像是一个自由自在的电波在空中胡乱波动,他们试图找到相同的波长接收时却发现对方在一瞬间又换了一种波长,这让他又窝火又对此无可奈何。

 

“他希望我觉得他在刻意制造一种这样的氛围——他在试图让我把兵权留在手上。这是个三重诡计。”漆雕寒英说,看了看对面两个男人紧皱的眉头,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重新开始解释,“他有一个表层的期望,也就是说,他希望我觉得,我认为他做出如此刻意的把兵权交给你们的陷阱来让兵权留在自己手上,所以我会把兵权交给你们。”

 

“什么意思?”他实在是听不懂了,只能顺着漆雕寒英的话问下去,“他猜到了你会看破第一层,所以他就他所猜测的第二层对你的行为进行推测,觉得他既然暗示了你应该把兵权留在你的手上,你就会把兵权交出去?”

 

“对。”漆雕寒英言简意赅地说,“但是他肯定不会觉得我会笨到只考虑到这种程度,所以他认为我会把兵权留在手边,因为对于这边来说,我只是看破了他暗示我留兵权这一层,我也会猜测把兵权交出去是陷阱,所以我会把兵权留在手边。这才是他的最终期望。”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男人发话,“你前面说了把兵权交出来才会分裂我们,如果他如你所言是忠诚于新政府的,那么他这样反而起到了反效果吧?”

 

“因为我会说出第一层啊。”漆雕寒英不耐烦地说,他本身实在是不想和对方两个老头子废话,但是钟溟寒实在是个聪明人,他如果不好好和这两个被这个男人耍的团团转的家伙讲清楚,他也没办法做出反击,“我说出了第一层,兵权就会全部留在我的手上吧?你们就会没有不满地信任我吧?同时他的身份暴露,他也可以顺势完全脱离漆雕家。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想要的不是简单地让我们溃不成军,而是将这种高度集中和密集的管理永远地封闭在我的手上,就像把一个炸弹关在一个防爆箱里,爆炸时只有箱子里的一切会被摧毁。他想要在此刻抽身,等待那个定时炸弹爆炸:他对摧毁漆雕家不感兴趣,他只想摧毁我。”

 

“你的意思是兵权要交给我们?”漆雕固诚终于理清了头绪,发问道,既然漆雕寒英推测出了对方的真实意图,那么毫无疑问反其道而行之更为安全。

 

“别开玩笑了,我的兵权我当然不会交给你们。”漆雕寒英从喉间发出一声尖锐的嗤笑,他看着漆雕固诚的表情愈发难看,心情舒爽了不少,“我会下派一部分子权力给你们,但总体一定要是我在控制——让那个和我玩心眼的狗杂种以为他成功了,麻痹他的想法,最终让他明白,谁他妈才是这个战局上的掌控者。”

 

漆雕固诚没有动作。漆雕寒英挑衅地看着对方,他知道对方又想用他的那个桃木拐杖惩治他了,但这次对方无法出手——先不论对方因为恼羞成怒打他是否过于丢份子,掌握兵力的人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这种久违地不用听着上头的迂腐老人的感觉虽然不错,但是和那个叫钟溟寒的玩心眼实在是有点太了。是时候要给这一切画上句号了:他厌倦了这种毫无止境的斗争,借着这个机会他可以达到一切目的。漆雕寒英关上身后的门,慢条斯理地穿上自己的定制西装,又戴起了自己为了遮掩疤痕而形影不离的黑手套。最终他将墨镜放上鼻梁,他又感觉到一种被严严实实地隐藏起来的安心感——钟溟寒是个不错的敌人,但是对方完全不知道他在和漆雕寒英斗什么,所有军人都以为他的目的是帮助漆雕家,所有上层都以为他是试图谋权篡位,鹿王彦以为他在帮助自己,钟溟寒以为他是为了鹿王彦,但他们都错了,鹿王彦已经是安全的了,他现在做出这一切遮人耳目的心理战争只是为了一个结果——

 

他拿出自己另一台手机,在里面翻了几个号码,最终选中了一个,拨了出去。

 

 

 

 

 

 

 

 

 

 

“你小情人怎么样了?”秦步之在楼下和张黎明碰头的时候,对方见他第一句话就让他想要揍人,他啧了一声,不爽地推搡了一把张黎明,张黎明稍微往后撤了撤躲开他的掌击,“怎么,我说错了?你一脸被他迷得要死的样子,趁我有兴致还能帮你做点恋爱点拨,这次免费,下次八折。”

 

不想被一个见面就求婚的人点拨。秦步之腹诽,但他还是好心地开口解释了:“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钟溟寒和我只是普通的上下属关系,就算是别的下属遇到这种事了我也一样会这么做的。”

 

“你说什么就什么吧。”刚刚还有点兴趣的张黎明听到这个解释之后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摇了摇头,“……讲回我们的事情,如果在一开始的事情上就栽跟头那我真是看错人了,这种煽动学生去送死的事情是非做不可的,你要是不忍心那就交给你手下的吴飞宇和柳源畅,别看他们俩平常没什么太大动作,也许他们比你想的更能干。晋江就完全不行了,他比你的心还软,路上看到只兔子都要蹲下去摸一摸。”

 

“晋江也比你想得能干多了。”秦步之冷笑一声,他默默在脑内想象了一下路边有只兔子的场景,一时间对于自己的心软程度有点不太放心了,“……你那么相信吴飞宇和柳源畅的原因是什么?你好像最近一直在对我旁敲侧击地试图让我相信他们,可你依旧不信任你的中校晋江和李燏。”

 

“因为事实就是,李燏和晋江不值得我信任,但是柳源畅和吴飞宇是值得你信任的。”张黎明好像不是很懂为什么秦步之不明白这点,挑了挑眉毛摊了摊自己的右手,“晋江本来是你的人,而且他并不喜欢我,如果你提出什么他就会毫不留情地背叛我。而李燏他本来就不是为了什么道德感或是忠诚心才参军的,他是被迫服役外加迫于生计,如果有人能给他更好的待遇或者是一个可以不参军的机会,他立刻就也会背叛我。但是吴飞宇和柳源畅不一样,吴飞宇和你一样,他是个聪明人,同样也希望拥有一个完美的生活环境,不过很可惜,他没有野心,他只适合,也只想要跟在一个有野心的人背后当参谋,而柳源畅就更不同了,他参军只是因为服役而已,但他也不是一个苟且偷生的人,虽然为人自由了点,但是没有目标,过日子就像过着玩。”

 

“你比我还了解我的下属?”秦步之有点隐隐的不爽,但控制不住下属的时候控制住张黎明,让张黎明帮他控制住也是一种方法,所以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警戒心真强啊。”张黎明笑了一声,“如果你没点动作,你以为现在野心勃勃地想抢夺政权的又是谁?”他把笔记本合起来,用棱角在自己的脑袋上稍微敲了敲,“不过我个人对统治国家毫无兴趣,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的闲情逸致想去管一个国家,野心太大的时候你的日常生活就不会存在了,你身边的一切也会在你往上爬的时候尽数剥落。你自己愿意也是帮了我大忙了——我们俩反正也只是互相利用而已。”

 

“无能的人才说得出这种话来。”秦步之冷冷地笑了一声,他从小到大只要想做什么事就一定可以做到,只是单纯地在扩大权力的时候保全身边的人而已,这点小事他还是对自己有信心的,他倒是没有嘲笑张黎明的意思,可张黎明太谨慎了,这样对政权转移是没有好处的,“就像无能的人才会觉得牺牲那些学生是必要的事情一样。”

 

“哦?”张黎明倒也没有生气——秦步之算是见识了张黎明的脾气有多好了,本来在左筱晓的回忆里提到张黎明对左瑛的挑衅毫无反应秦步之还不是很相信——他意思,看看张黎明的外表吧!哪一个穿着西装戴着墨镜的人模狗样的斯文败类是真的脾气好的?但现在他相信了。这家伙好像完全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无论是侮辱还是讥讽对这家伙来说也许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即使秦步之觉得自己的话语里都充斥着一种张黎明你不行的感觉,张黎明也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你说说看,我们的世纪之星智商巅峰又有什么计策?”

 

“……如果我们煽动了学生,让他们去干扰漆雕家,你觉得漆雕家会用什么样的武器和形式来对抗学生?”秦步之问。

 

“什么形式?”张黎明挑了挑眉毛,托住了下巴开始思考,“出动具有体系的军队过于小题大做,但是私人保镖又实在有点过于不堪重负,他们那也不存在强的像怪物一样的人。硬要说的话,最好的方式除了武警那样的私人团队,就是雇佣兵了吧?”

 

“但是雇佣兵是不可能的。”秦步之立刻接上,帮助张黎明排除了后面那种可能性,“雇佣兵人数少,资金要求高,而且如果遇到了价钱更高的任务,大多数雇佣兵都会选择直接撕毁契约。可信度先不说,如果他们真的做好了充足的打仗的准备,那么花钱在雇佣兵身上就是不明智的,他们不可控也浪费资源,所以还是私人警报团队吧?”

 

“那么既然是私人武装团队,下一个重要的就是武器了。”张黎明说,他想了一会儿,看向了秦步之,“对付没有组织没有系统的抗议学生或者游行式的队伍,枪是不会用的,因为当学生都群情激愤的时候,枪能够解决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了,同时,对于这样的高昂情绪的队伍,死人反而会激怒他们,而且这浪费弹药,所以这是无谋的。如果更好的那自然是炮击,但是既然战争在即,在这里浪费大规模杀伤型的武器是愚蠢的,哪怕他们掌握了重兵器的整个企业也不会如此奢侈地使用武器——不浪费武器也能起到镇压作用的话,武装私人部队配备警棍或者电击枪吧?”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秦步之说,“他们会选择这种非热武器的暴力方式,这种方法对于没有组织的散乱的抗击学生来说是很有效的,而且会造成难以估量的伤亡,这样也许会让百姓们更觉得漆雕家是残暴而不可信任的,从而使漆雕家的舆论评价在女皇的演讲之后进一步降低,这大概也是新政府想要的场面吧。”

 

“但是呢?”张黎明笑了一声,他把本子收回他的口袋,在车站面前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前面是因为钟溟寒的突发事件导致了他们从那个校区紧急赶了回来,现在他们需要再去另外的校区一趟,不管怎么样,第一学府中心校区的煽动行为一定要在完全有把握的情况下实施,所以拿其他校区的学生进行先行试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是我不会让一个学生死在我秦步之的手上。”秦步之笑了,张黎明看到他捏紧了拳头,他的骨骼发出了声响,张黎明开始觉得秦步之是个有意思的人了,他明显对钟溟寒过于上心,却毫不自知地在内心深处否定这一切;这家伙会在自己的手机上挂个可爱到不像一个二十五岁的面瘫大男人会有的小仓鼠玩偶手机链,但又在这种地方拥有一种邪恶的暴君气质。他不想任何人民在他的手上死去,但是却又有着杀伐果断的可怖气势,一切矛盾在他的身上彰显得淋漓尽致。

 

“想你也会这么说。”张黎明摊了摊手,他对于秦步之这种不知道是蛮横还是温柔的地方实在是难以理解,但是他并不厌恶,“所以,皇帝大人要不要说说看——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很简单啊。”秦步之笑了一声,“既然激将学生是无法避免的获得上头信任的方法之一,而无组织无纪律是学生们最大的缺陷,那么我们解决这个缺陷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张黎明的眉头跳了跳。

 

“我的意思是,他们无组织无纪律。”秦步之看着远方驶来的公车,声音像浸在冰水中一样理智而又无可置喙,“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

 

“在这么短的时间——大概只有几天吧,这点时间里你想把学生组织成有体系的军队?”张黎明觉得荒谬一样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轻笑,秦步之真是个彻头彻尾的野心家和理想主义者,可这些所需的能力太严苛了,“有可能吗?”

 

“有可能吗?”秦步之回过头来,自上而下地看了他一眼,他一向没有弧度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弧度,“请您清醒一点,张黎明上校。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鹿王彦把身后的木门合上,长吐了一口气,对于生衷晚像毒蛇一般的步步逼近他真的是不太擅长应对,但是至少现在已经解决了。陈闰凡前几天才给他打了电话,说是生衷晚因为他去了对方地盘而没有去打招呼找了自己麻烦,鹿王彦有些惭愧,他确实最近因为漆雕寒英的事情完全忘记了这出,这是他的失职,好在陈闰凡这个人过于随便,倒是完全没去在乎,就算说了也只像是说出来笑笑的。

 

他长叹一口气,靠在了旁边的墙上,漆雕寒英怎么看都是已经说不通了,但他还是没办法就这么放弃漆雕寒英。说实话,这件事根本不能牵扯到他,他们空军负责的是帝国西部,这种北部的骚乱永远都是陆军的问题,如果他想走的话,漆雕寒英告诉了他所有可能产生战场交锋的地点,他只需要绕过这些地点或者直接提前回空军就可以了——他不是不相信漆雕寒英,但是漆雕家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能获得胜利,生衷晚是个难搞角色,他不会让这种可笑的革命在他的地盘上闹出多大的动静的,漆雕寒英一个人的能力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敌得过整个陆军,陆军里厉害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漆雕家完全没有胜算。光他知道的秦步之和张黎明两个上校就已经是很大的麻烦了,还有——

 

“鹿中将。”

 

面前的人没有表情但慢条斯理地冲他敬了个礼,微微欠了欠身。

 

还有这家伙。

 

鹿王彦心想,看向了面前的钟溟寒,钟溟寒没有穿军服,只是穿着随处可见的大学生会穿的便服,看起来更年轻了,鹿王彦本来不会认识他,如果不是萧全然的话——新政府接过政权的时候萧全然因为反抗而被当众斩首,当时整个军队里都在谣传钟溟寒会屠遍军队的谣言,但所幸这种事并没有发生。

 

不如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鹿王彦看着钟溟寒的脸,他看起来什么都不怎么在意。但是他对对方的印象还停留在当时谣传的会到处咬人的疯狗上,但根据他现在自己看到的,觉得对方也就是个看起来有些过于瘦弱和有些亲切的普通的年轻人而已。

 

“钟中校。”他说,对方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看起来非常年轻,面无表情的时候也没有老成多少。

 

钟溟寒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鹿王彦好像没有准备继续说话的样子,就冲他笑了一下,紧接着敲响了生衷晚的办公室大门。但就是那一瞬间的笑容让鹿王彦觉得自己看错了——那个笑容看起来什么毛病也没有,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礼节性的微笑。但鹿王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与漆雕寒英最近接触了很多次的原因。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伪装。漆雕寒英最擅长的也是看起来过于自然的怒意,可那里面就是有一些违和感,就像漆雕寒英无论怎么将他贬得一文不值,他的眼底也不会有真正的蔑视。而钟溟寒无论多么地笑靥如花,鹿王彦也不觉得对方的眼底有任何东西。

 

“进来。”里面传来了生衷晚的声音。于是钟溟寒对他做了个失礼了的动作,便拧开门走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个毛骨悚然的笑容让他起了疑心,鹿王彦继续靠在墙上,竖起耳朵试图从木门里获得什么蛛丝马迹。

 

生衷晚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实在是太好了,以至于听力哪怕很好,鹿王彦都捕捉不到什么切实的话语,他只能偶尔听清几个词,比如完成和移交之类的话。但这些根本让他无法联系到任何事上,他一时之间对要做什么充满了迷茫,说实话,对于现在的鹿王彦来说,一切都是进退两难的,他又放不下漆雕寒英,漆雕寒英又无法被他说动分毫,可既然他什么都做不了,在这里其实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无奈地起身,决定还是暂且不离开帝都,既然无法让漆雕寒英逃跑,那么他留在这至少也要最低限度地保证对方的存活,无论是在战争中丧命还是被俘虏,下场都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只能在战争中抓住机会把漆雕寒英给绑走,无论对方是不是真的愿意——漆雕寒英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他已经没有办法接受再次失去他一次了。鹿王彦已经过去了会为对方怎么看自己而耿耿于怀的年龄,现在他在意的只有漆雕寒英能活下来,过出他自己的生活。

 

他走到走廊门口,拿出手机看了看有没有陈闰凡给他发的消息,在这过程中安娜苏从楼梯下走了上来,他们俩算是拥有相同的地位,接触也比其他官阶的人多很多。

 

“鹿王彦。”安娜苏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如果钟冥也在这里就好了。”

 

“与其说钟冥也在这里就好了,不如说你比起我更想见到钟冥吧?”鹿王彦笑了一下,他英俊的脸瞬间就被他自己的笑容照亮了。安娜苏一直都对钟冥这个海军中将表现出了比他这个空军中将更多的兴趣,当他们俩在训练场上狭路相逢的时候,哪怕钟冥这个人没有丝毫战意,安娜苏也一定会拉着对方打满五场。

 

“你这么说实在是有失偏颇。”安娜苏嘴唇勾起弧度更大了,她踏上楼梯,走了几步走到鹿王彦的面前,伸手抬了抬鹿王彦的下巴,“你也是我的小甜心,所以不用那么嫉妒,我会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的宝贝儿们的。”

 

“一点都没变啊。”鹿王彦笑着不动声色地把安娜苏的手给拨开,“怎么,你要和你的上将打小报告还是什么?”

 

“那也没有办法啊。”安娜苏深情款款地说,“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在陆军没有实权,不像你们陈闰凡不怎么管事,所以你和你们接触得比我多多了,你那么受欢迎,相比而来我简直惨过头咧,我们陆军大多数人可都当我不存在呢,要说什么的话那当然还是要找老总说咯。”

 

“别说得好像这不是你那什么人类观察的一部分似的。”鹿王彦挑了挑眉毛,跟着安娜苏迈开了步伐,他本来是想要离开的,但是既然现在安娜苏来了,他还算是可以再过去打听一下情报,他们三个中将的关系比他们的三个上将的关系好太多了,再加上陈闰凡和生衷晚现在没什么竞争关系,他还在休假期,知道一些事情根本说不上是过分,“我劝你还是等会儿再去吧。”

 

“怎么了?”安娜苏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神秘的笑意,“难道你从他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在撸吗?”

 

“他在和钟溟寒说话。”鹿王彦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种事发生过,他也不想知道,无论是不是胡扯对方现在在和他人说话是事实,“看看钟溟寒那张脸,也许他确实如你所说也说不定。”

 

“嚯嚯。”安娜苏故作吃惊地赞叹了两声,“钟溟寒啊,我和他不是很熟悉,你认识他吗?他虽然和我们陆军一起活动,但他不归我们管呢,他还是他的直属上司王霖白负责的。”

 

“说到这个。”鹿王彦停下了步子,安娜苏听到鹿王彦停了下来,也止步,回头看着鹿王彦,等对方把下半句话说出来,“我知道你们陆军主要负责的北境的事情,同时你们还负责了学府的潜入任务吧。”

 

“对。”安娜苏说,她拨了下自己的黑色长发。头发顺着她的手再次滑回了她的肩上。

 

“那钟溟寒是为什么在这个任务里?他是海军的一个中校吧?为什么偏偏选中他?他有什么特殊吗?”鹿王彦问,这个问题还算困扰他很久了,趁现在问出来也算是解了他心头的一个结。

 

“他才不是被选中的呢。”安娜苏挥了挥手,“他是钟冥硬塞给我们的,你知道殷慕柏一般对钟冥是说一不二的,所以我们看在殷慕柏的面子上勉强收了,要不然我们才没那个兴趣去管别人的累赘呢。”

 

“那钟冥又为什么要这么做?”鹿王彦重新走了起来,他们距离生衷晚的办公室的距离也不晚了,钟溟寒还没有从里面出来的迹象。

 

“你没听说吗?钟溟寒恐水,他已经无法胜任海军的职务了,所以要跟着我们陆军做任务。嘛不过他好像做得还不错吧,我这里定期会收到他的报告,他做出了不少事情。”安娜苏挑了挑眉毛,翻了翻自己手上的档案,“我知道你肯定要问一个海军怎么会恐水,总而言之钟冥意思是那都是他的错,所以希望我们能让他跟着行动,殷慕柏都点头了我们还能怎么样?”

 

“都是他的错?”鹿王彦有些疑惑地也挑了挑眉毛。但此刻安娜苏已经走到了生衷晚的办公室门口,她倒是完全没有在意生衷晚还在和人说话这件事,只是自顾自地敲了敲门就走了进去,门都没关就对里面还没说完话的两个人发话了:“对不起打扰了,长官,紧急事态。”鹿王彦还没来得及腹诽你前面的样子完全看不出紧急事态就被安娜苏的下一句话给彻底噤了声,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漆雕家出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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