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神之所愿(3)

7

 

深水先生的病情好得快得惊人,前几天他还躺在病床上因为手术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两三天后他就没事人一般地来上班了。当我在走廊上看到他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但深水先生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好得如此迅速有什么不对,只是普通地和我打了声招呼之后便进了录音室,一直到午休的时候我才算是逮到他——但那其实也没我说的那么容易,深水先生摆明了在躲着我,当我前脚踏进休息室的时候,深水先生后脚就从后门跑走了,当我走到盥洗室的门口准备进去,也见到本来往这个方向走的深水先生转头离开,最后我迫不得已地在深水先生门口堵住了他。

 

“……七五三掛先生。”深水先生在试图装作没看见、敷衍我和不得不面对我中迫于压力选择了最后一种,所以他只能勉为其难地说,对于我穷追不舍的方式表达出了隐晦的不满,“有什么事吗?午休时间要结束了。”

 

“您已经痊愈了吗?”我试探地问,从深水先生的声音里确实听不出任何他前几天才刚做过喉部手术的感觉,这痊愈的速度如同一个奇迹一样,我有点担心那是否会留下后遗症,“您才做完手术几天吧,我觉得多休息一下才是上策。”

 

“多亏了您的福。”深水先生有些紧张地后退了一步,很快挪开了他的视线,深水先生总是不敢与我直视,“谢谢您曾经来看望我,但我现在真的已经痊愈了,也没有残留什么后遗症,谢谢您的关心。”

 

“深水先生。”我突然接上了他的话,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都在深水先生与塚先生的亲密朋友圈中——虽然塚先生还没有把我当作朋友,但深水先生和我应当已经算是友人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确信,但是这一切给我的感觉都确实如此,而在离这两个平常没有任何其他人接触的私密朋友圈里,有些事情我真的很想向他们问清楚,“……如果我相信您真的已经痊愈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问一个有关这个的问题?”

 

“什么?”深水先生问。他看起来不是真的好奇,更像是被迫反问的:说实话,我感觉深水先生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了,但是他这种确信反而证明了我的猜想说不定已经找对了方向,“如果是我知道的事的话。”他语焉不详地补充了一句。

 

“您好得如此迅速这件事,是不是和塚先生有关?”我开门见山地问,不想和深水先生绕圈子,虽然一般我是更喜欢委婉地表达我的观点的,但是也是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我知道了这样对深水先生是行不通的,深水先生的装傻能力几乎是职业级别的,如果你不把你想问的问题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他就会顺着你的话把这个问题彻底糊弄过去,一直到把话说死让你错失了所有再次询问的机会为止——深水先生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改变了我,有时候能直截了当地把话说出来确实感觉不错很多。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深水先生有点迷茫地问我。要不是我这几天对他过于司空见惯的表现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我差点就要被他骗过去了,我之前都不知道深水先生是个完美的演员。

 

“您不要和我装傻了。”我长叹一口气,深水先生虽然比我大一岁,但是他如果再坚持要糊弄我那么我拿出前辈架子稍微压一压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不想和您在无谓的事情上面进行争辩。您自己也知道——或者说您比我更清楚最近的事情有多么反常,这种话是敷衍不了我的。”

 

“……唉。”深水先生叹了一口气,好像放弃了与我争吵,但是没过多久他又好像想重新挣扎一般重新抬起了头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确实它好得有点快了,但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好吧。”我也叹了一口气。我看到深水先生不动声色地轻轻松了口气,好像对于我的不再追问感到了些许轻松,“那我去问问塚先生怎么看这件事,然后和他交流一下我对这件事的看法,看看他会不会赞同吧,如果我们商讨出了某个可能的原因之后,我们会告诉您的,深水先生。”

 

深水先生的表情像是一瞬间掉进了冰窟里。我从来没看到他这么绝望的眼神——深水先生的眼神绝望这件事已经平常到不值一提,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有活力的人,对万事万物都有一种极端消极的绝望看法,好像在他的眼里一切都在崩毁。但就算如此那个眼神也过于绝望,一瞬间让我觉得我说了什么罪无可赦的事情。

 

“不。”深水先生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地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冰凉的手在微微颤抖,“下班之后我们找个地方说,别去找他。”大概这样子又僵持了几分钟他又缓缓地补上一句,“……求你了。”

 

“对、对不起!”我立刻就慌了,我没想到这件事对于深水先生居然有严肃到这种程度,这让我一下就不知所措了,特别是深水先生在年龄上还是我的长辈,我不能这样以下犯上,这太过失礼了,“我不是故意想要威胁您的,深水先生,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我想帮上忙。”

 

最终我还是说谎了。如果不这么说的话深水先生是不会和我说的。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已,同时更想知道塚先生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我在说出话的那一瞬间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站在我面前的现在是深水先生,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手还在微微颤抖,他黑色的,有点杂乱的头发因为他的微微俯身而彻底地呈现在我面前,深水先生不高,他现在看起来是如此地……害怕。

 

他是真实的。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只塚先生一个选择。

 

下班之后我与深水先生约了在附近的一个咖啡馆吃饭,深水先生打电话对塚先生推掉了他们本来今晚的饭局。最后我们在一家环境安静的小咖啡店的角落里落座了。深水先生只点了一杯咖啡,我看了看深水先生,擅作主张地在点菜的时候帮他点了一份意面,然后再点了几个小吃,深水先生没有表达出抗拒的样子,所以我心安理得地按照自己的想法点了。

 

“……深水先生。”我发话了,他看起来很紧张,紧紧地抓住了桌上的茶杯,视线在桌面上飘忽。我瞬间感觉到了很深的罪恶感,我完全在逼迫深水先生与我摊牌,而他不得不做这些,哪怕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这么做。

 

“说说你的想法。”就在我准备发问的时候,深水先生像下定决心一样主动发问,刚刚紧张的样子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双手像金字塔一般在自己的面前搭起,这是一个典型的防备姿势,但他看起来已经做出了他能做的所有判断,现在只是静观我的反应。

 

“塚先生说什么就会成真……不,我纠正一下我自己的说法,并不是他说什么就会成真,而是他相信什么就能成真吧?”我试探地询问,试图将我的想法用一个不怎么可笑的方式说出来,这实在是一个太过于中二的说法,如果事实不是如此,我在深水先生的眼里就只会是一个笑话,“他说了您可能嗓子会哑,您隔天嗓子就哑了,然后他说了您可能会恶化,您确实也第二天就进医院了,在医院的时候,当我和塚先生说了我相信您会好起来,而他是您最亲密的朋友,他也应当相信您很快就会好起来,您确实就像没事人一样没过几天就回来工作了。而这也只是比较明显的事实,您知道的应该比这些多上成百上千倍,所以我觉得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深水先生抬起头沉默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我看不懂的情绪,让我有些紧张。然后深水先生伸出了手。

 

说实话我当时被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深水先生因为秘密被暴露了所以想杀我灭口,但很明显这一切都是我胡乱猜测的想象。深水先生只是接过了身后的服务生手上的托盘,然后放在了桌面上,一直等到服务生走远他才重新开口。

 

“……对。”深水先生艰难地承认道,“你说的都是对的,但不仅仅如此。”

 

“不仅仅如此?”我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在你的认知里,他只改变了我的事情和一些小事,对吧。”深水先生低垂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啜着自己的咖啡,低声而缓慢地说,“不是这样的。他连觉得世界上养狗的都不是坏人这种荒谬的事情,都能让它……成真。”

 

“成、成真……?!”这信息量实在是有点大,我一瞬间感觉有点头晕目眩,只能无力地往后靠。刚刚还只是像录音机一样重复那个事实的深水先生却立刻抬起头来,很是关心一样看向了我,我举手对深水先生示意我没事,但我知道我根本不能算是没事,我都能感觉到冷汗从我的脸颊旁流下,这一切有可能导致的结果令我光是稍微想一下就毛骨悚然。我艰难地将视线一点点地挪向深水先生,这是一个刚刚我仅仅是稍加威胁了一下就紧张得要死的男人,但是他独自一人承担了这个沉重而可怖的真相那么久——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有一种仿佛塚先生说话他就一定要接的使命感,和经常否定对方的任何意见了——一切都是为了让事情不至于完全脱离轨道,因为,“……这……这简直是能改变世界的力量啊……?像,像…………”

 

“……像神一样。”深水先生低声总结道,最终慢慢看进了我的眼睛,我在那里面看到了夜幕升起,星光闪烁,一切都像绽放的夜色一样绚烂,最终他又说话了,他本就有魅力的声音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魔法,“……选择一边吧。”

  

8

 

当和深水先生共享了一个这么庞大的秘密之后,几乎没过多久我就发现前一段时间的我自己简直狭隘到令我自己惭愧。我把所有的目光和重心全部都放在了完全真诚的塚先生身上,而只把深水先生当成一位媒介和工具简直是最无谋和愚蠢的行为了,塚先生能保持那种近乎天真一般的纯粹完全是因为深水先生在不为人知地帮他处理那之后的一切。我既不知道深水先生是如何尽全力去将塚先生的想法控制在一个还算可控的正常范围内的,也不知道塚先生最大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既然我选择了去帮助深水先生,我就不会再去因为无谓的好奇心而煽动塚先生的想法。

 

这种与一个本来毫无兴趣的点头之交突然之间建立了一个拥有共同秘密的联系的事情我之前从未有过,虽然我从未想过会与深水先生交心,但毫无疑问,这很快地将我们俩的关系从普通的同事至少进化到了朋友的地步。

 

——但这一切都没能持续太久。

 

——就在那之后的不久,一件事情发生了。

 

鉴于现在我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所以我想我需要稍微整理一下语言。那是节假日之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我在另一个片场又和深水先生接到了同一部动画的工作,我配的是男主角,他配的是男配角,因为毕竟有几日没见,所以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想与他打招呼。深水先生当时还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改变,微微勾起了嘴角冲我挥了挥手。

 

于是我两三步就跨到了他的面前,冲他低声地问道:“这段时间塚先生还好吗?”

 

“他挺好的?”深水先生有点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当时我就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我还没有确定,所以我有点疑虑地继续问了下去:“不是的,深水先生,我是说,他的那个能力,这段时间还好吗?”

 

我本以为能得到正如深水先生之前的每一次的带有他个人风格的总结和调侃,但我没有。

 

深水先生只是真正迷茫地睁大了眼睛,看进了我的眼睛。

 

“什么?”

 

他说。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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