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当即就懵了。

如果深水先生真的是一个性格随便到会和我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也就算了，我大概会把这件事当作一次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但问题就是深水先生绝对不是这种人，他甚至有点一板一眼到我觉得他有点过于认真了，可深水先生这次还是一脸认真的表情，这让我感觉到了恐慌。

深水先生是真的在迷茫和困惑，和前面一段时间里对我详细解释塚先生的事情的深水先生完全不同。他忘记了关于塚先生的事情，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前面一直在试图去了解塚先生，然后无孔不入地插足他们的生活，企图知道塚先生的秘密，现在我反而成为了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塚先生的秘密的人了。

“啊深水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大概是游戏打太多了，一时之间糊涂了。”总之还是先糊弄过去，在这里引起别人的注意就不好了。无论深水先生身上发生了什么，那一定是在节假日期间发生的，现在我在这里恐慌也没什么意义。但这反而好像引起了深水先生的注意，这期间他一直在试图用眼神询问我发生了什么，毕竟那个临时的谎言对于朋友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拙劣了：我根本不怎么打游戏。当我们三个人一起在深水先生家里玩的时候，都是他们两个人一人一个手柄打得很开心，而我在旁边看着屏幕自顾自地乐的。

下班后深水先生也很关心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深水先生是一个很内向的人，你让他主动询问出口和要求他主动拿着刀砍人没什么两样，虽然这两件事有本质上的区别。虽然从我出道开始就和深水先生共演过无数部作品了，但我也是从最近才开始了解深水先生的。而就我最近对深水先生的理解看来，这个意思就是如果我真的有什么困扰的事情，那可以和他聊一聊。

可现在我困扰的事情就是深水先生本人。

之前一直都是我试图从深水先生那里得知和塚先生有关的事，现在正好相反了，我必须得从塚先生那里知道深水先生身上发生了什么。虽然我还没能成为塚先生的朋友，而且我依旧觉得塚先生是交朋友的绝佳人选，但自从塚先生坚定地说出他的朋友只有深水先生一个人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了。所以我哪怕在和塚先生的人际关系中被卡在这不能动弹，我也要为了还能拯救的深水先生做出努力。

当我约到塚先生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后了。塚先生的日程真的很满，而日程剩下其余的时间他大多数都与深水先生有约。虽然这件事一直在困扰我，但我也不能贸然做出过激的举动，现在全世界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我了，深水先生忘了之后我就没有可以讨论的人，我只能尽可能小心地不去暴露我知道什么的事实。

“塚先生。”我一边操控画面里的人物一边对塚先生说话，我玩游戏玩得还不熟练，所以看起来画面上的人分外滑稽，但是这是唯一一个能和塚先生稍微亲近点的方式，虽然他总是像是很好说话一般地和你谈笑，但你知道他与你之间有距离，不像深水先生那样看起来不好接近，其实是个温和的人，“深水先生最近有点奇怪，您知道假期里发生了什么吗？”

塚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用他的人物把我的人物打趴了，我悲伤地看着我的人物在空中抽噎着做了个转体，然后重重地砸回了地上，K.O.金光闪闪地出现在了屏幕上。我把手柄放在了一边，叹了口气，连输了七把就算是内心坚实如我也无法承受。但为了搞清楚深水先生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情，这都是必要的牺牲。深水先生不可能就这么睡一觉起来就忘记了塚先生的事情：从深水先生的平常表现来看，为了保护住塚先生的这个秘密以及让这个世界维持着一种稍微平衡的状态就是深水先生一直以来所坚持和隐瞒的所有人生，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没有忘记，还是在与塚先生的相处中，所以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地，深水先生就忘记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也没听说深水先生出了什么事故，所以这件事怎么想都和塚先生有关。

“我不知道。”塚先生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地看向了我，问题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说谎，就像是真的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我和深水吵架了，所以完全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吵架？”我立刻把注意力转移了，这听起来实在不像是深水先生会干的事情，“那……你们俩还好吗？”我这倒是真的不知道，深水先生看起来太正常了，虽然我觉得就算吵架了他也会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嗯，没问题，我们已经和好了。”塚先生又把手柄拿了起来，看起来是真的没什么问题，“不过你说他有点奇怪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深水还好吧？”

你对此一无所知，自然觉得深水先生还好。我腹诽道，从塚先生身上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了，我还是去问问深水先生本人可能性比较大。只能寄希望于深水先生本人了，一是让我一个人承担这些实在是太过沉重，二是我也想搞清楚深水先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你应该比我了解他吧。”塚先生小声说，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别扭的感觉，他也没有看我，只是直直地看着屏幕，好像想用视线把屏幕给烧出一个洞来，“毕竟你大概是他最好的朋友。”

“塚先生您想多了，哪有这回事。”我尴尬地笑着挥了挥手，我开始感觉到了惊悚，如果我对深水先生的一切关心都是来自于塚先生的“相信”怎么办？如果我本来其实就没有那么在乎深水先生，那么这种情感是不是其实是虚假的？我有点恐惧地咽了口唾沫，“您和深水先生都多少年了，我和深水先生只是因为最近的工作在一起很多所以才有点交集的。”不能说出塚先生的秘密，特别是对他本人。我想起深水先生的交代，立刻在此打住。

“这样啊。”塚先生明显不相信这一点，只是继续掰了掰手柄，不过他好像对深水先生的话题也失去了兴趣，“来吧，我们再打一局。”

10

“是事实就是了……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深水先生有点迷茫地看了看我，他也在玩和塚先生一样的格斗游戏，我怀疑他们俩是一起买的，但是深水先生好像没有塚先生那么沉迷游戏，他还去厨房削了一碗苹果出来，把茶放在我的面前。

“深水先生不是觉得最近我很奇怪吗？”我有点不安地说，塚先生说的相信到现在还在我的心头萦绕，我无法不去怀疑我与深水先生的关系的真实性，我想要的本就是一段真诚的友谊，我不希望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某种虚假的信任上的，“说实话，我只是在担心深水先生而已，所以我想要了解得很多一些。”

“这样啊。”深水先生了然地点了点头，他没有笑，但是眼神非常温和，“可是你不用担心，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我们身边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他看起来比之前的那种阴沉和绝望的感觉好一些了。

“但是您很在意我所说的‘塚先生的能力’吧？！”我不得不对深水先生摊牌，我和深水先生本来就是秘密共享人，虽然这样对深水先生来说有点残忍，但我觉得真相一定要被揭示，深水先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唯一确定的只有这一切与那场吵架有关，“如果您和我说了吵架的过程，我就把那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好吧。”深水先生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深水先生比我之前看到他好像更瘦削了一点，他的毛衣可怜地挂在身上，性格也变得有点过于温吞，甚至更加温柔，这一切都让我感觉到了违和感，“我和塚因为你的事情才吵起来的。”

“我的事情？”

“是，你的事情，塚觉得我不把他当朋友了，和你更亲近，所以有些自暴自弃地和我吵了起来。”深水先生喝了一口茶，他看向了自己冰箱的方向，那上面用磁铁吸着一张小纸条，上面记着一些寥寥的笔迹，“我记得我当时不是很想和他吵起来，说要不要离开让他冷静一会儿。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塚不能永远只有我一个朋友，就像我不能只有他一个朋友，我虽然记不太清我和你是怎么关系变得这么好的，但是你也是我信任的人，而他不能因为嫉妒就把我信任的所有其他人都一一砍断。当然这些话我没有说出口。”

我的心里警铃大作，我一瞬间觉得什么可怕的事情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就要发生了。但是一切却切实地在串联起来，塚先生对我说的话，深水先生和我的关系，还有那句——

“然后他说了一句气话，说什么那你就永远不要再出现不就好了。”深水先生耸了耸肩，“我记不得我怎么回家的，我只记得我在我的漆黑的房间里躺了很久，过了一段时间他就来道歉了。然后这件事情就解决了。”

“……您说什么？”我颤抖着捏住茶杯，完全忘记了那里面装的是滚烫的沸水，深水先生看到了，好像想要伸手阻止我，但是当他看向了我的表情的时候，又张了张口退了回去，“他说的那句气话。”我一字一句地艰难地从嘴里说了出来，“请您再说一遍？”

11

假期的第三天，深水先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没有人忘记他，他的一切存在痕迹也一点不落地留在了世界上。但他就是完全消失地无影无踪了，不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就算你在短短的一秒内跑遍地球，找了所有的地方，他也不会被找到。

因为神让他永远不要再出现了。

我认识的，我尊敬的，愿意真诚待我的，那个温柔又有点阴沉的，我的朋友深水先生。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永远消失了。

不过很快神后悔了。

神想见他。于是神让他出现了。

但那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永远消失的深水先生了。

神见到了深水浅池这个男人，他在神熟悉的房子里，泡出神熟悉的茶，说出神熟悉的话，表现出神熟悉的性格。

做着神熟悉的深水浅池。

他是个冒牌货。

12

“我不是深水浅池。”深水先生淡然地从我的话里进行总结。他的表情看起来毫无波动，“塚不知道自己的事情，所以他的认识里的我也不知道。甚至在性格上都是被他误会的性格，而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个我。”

“……”我沉默了，我卑劣地发现我居然想要逃跑。我根本不知道现在我面前的这个深水先生到底是什么组成，他真的还算人类吗？难道不算什么意识体或者是未元物质构成的某个类人生物吗？他的诞生只有短短几天，我真的可以把他当作人类吗？

“对不起啊。”假的深水先生有点抱歉地抬起头来，把茶杯放在了一边，我一个激灵，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了面前的这个深水先生，“……取代了你的朋友的位置，做你的朋友的是我之前的深水吧？很抱歉。”

“您……您相信我？”我看着深水先生柔和的表情，突然感觉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塚先生还是和深水先生是很多年的朋友的，深水先生真正是什么样的人好像从未变过。

“当然了。”深水先生看着我，慢慢地露出一个有点悲伤的笑容，“虽然我不是你的朋友，但是……你是我最亲密的友人啊。”他慢慢地又举起了杯子，喝了一口茶。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房间，好像这是他借住的什么地方。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我看到深水先生的眼睛里冰雪消融，突然有点想抱住他。

13

“深水先生。”

“什么？”

“刚刚您说的是您之前的深水吧？”

“是啊。”

“您为什么要用这种说法呢？感觉我们一般提到这种事的时候，都不会用这种说法啊。”

“……我和塚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对吧。”

“是的。”

“我们吵架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什么意思……？”

“他不是第一次叫我消失或者再也不要出现了。”

“所以……我一定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14

电话响了两声被接通。

声音传递了过来。

世界变得光怪陆离。

阳光和遛狗的路人，婆娑摇曳的樱花树。

我深吸一口气。

15

周一我和深水先生在少年番的片场相见。深水先生冲我笑了下。

“早上好，浅池。”我说。

“早上好，白。”深水先生说，然后冲我又勾了勾嘴角，“今天晚上找个地方吃饭吧。”

“好是好……”我犹豫了一下，看着深水先生，有点考究地好奇地问，“不过为什么？”

“有个关于塚的秘密，我要再次告诉你。”深水先生说，第一次绽放出一个不那么拘谨的开朗笑容。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