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八】Chapter.12 火与冰

火与冰

 

 

 

好热。

 

他想。

 

好热,就像有火在周围灼烧。鹿王彦试图挣扎,但是他一动都不能动,只能任由铺面而来的热浪侵袭他的思维,他绝望地匍匐在地上,贴近灼热的地表,一边祈祷这熊熊燃烧的火焰能够稍微放过他一点,一边艰难地试图挪动自己的腿或哪怕一根指节,以试图让自己足以动起来,他告诉自己不可以在这里丧命,他还有梦想,他还有未能达成的一切,在他心中一直保存的骄傲还没有让它得以获得实现——

 

然后他感受到了一双手。

 

那是一双冰凉的手,在这足以噬人的火海中握住了紧紧地掐住了他的后颈。他在艰难的呼吸和因被熏得眼泪直流的模糊视野中试图找到一点对方的蛛丝马迹,但是他还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看清任何身影,他总觉得这双手是他所认识的,这不是随便哪个人的手,所以才会令他无比地安心,仿佛周围的火海再也不足为惧。

 

“真不像话啊。”他听见一声低笑,那声音在扭曲的空气中变得模糊,所以他无法准确地判断对方究竟是谁,但是那毫无疑问是令人熟悉的声音。一块潮湿的布笼上了他的口鼻,他瞬间大吸一口气,水汽顺着呼吸道浸润了进来,仿佛他又活了过来。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移动的,更不知道不知道他是通过了哪个狭窄的地方,但他记得坠落,他在最终模糊的视野中捕捉到了一个人探出火海中的窗子,身后有什么柔软而干燥的东西托住了他,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在渺茫的意识中捕捉到了一句话。

 

“没事的。”

 

那个声音说。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鹿王彦从梦中醒来,发觉自己满脸布满泪水。他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发现自己并不是在空军内部的宿舍中,也不是在夏启彦给他找的旅馆里,这是一辆轿车,但是光看内部就是加长的奢华设计。鹿王彦一时之间有点懵,但很快一个声音就令他更懵了。

 

“废物。”那声音嗤笑,“三两酒就把你灌倒了,你怎么这么能耐呢?”

 

“寒英。”他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明明对方是敌方阵营里的大将,他却觉得只要是在对方的地盘,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醒了就滚下去。”漆雕寒英靠在车门的方向言简意赅地说,鹿王彦抬头,立刻看到了对方头上贴着一块纱布,而且已经从里到外渗出了殷红的血迹,这在他们吃饭的时候绝对还不存在,鹿王彦对于自己睡着之前的事情毫无头绪,但他也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小伤,对方紧紧地皱着眉头,在昏暗的车里也戴着宽大的墨镜,怎么看都是绝对不舒服的样子。

 

“你受伤了?”他试图起身,发现自己也头痛欲裂,他不能喝酒的毛病这么多年来好像都没有改过,他不安的时候确实会慌不择路拿起手边的东西就喝,但他也没想到自己时隔这么多年和漆雕寒英再见一面自己会这么紧张,居然直接把自己喝倒了,“我喝醉了吗?”

 

“你睡得和猪一样。”漆雕寒英冷哼一声,“喝醉的时候还在满嘴地说爱我,哭着趴在餐桌上嘀咕想带我一起私奔到冰岛去,在那里一边喝维京啤酒一边唱千年颂,院子里种满三色堇。”他好像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几声,继续毫不在意地翻着自己的手机,看起来已经完全忘记了要赶自己下车这件事。

 

“我真的这么说了?!”鹿王彦握住了漆雕寒英的手,把这个不屑一顾的男人吓了一跳,对方不耐烦地咂舌一句,把自己的手从鹿王彦的手里抽出来。鹿王彦感受到了手套的布料摩擦自己掌心的质感。漆雕寒英隔着墨镜和他对视了三秒,立刻爆发出沙哑的大笑,他笑得整个人都靠在门上,甚至还伸手伸到墨镜内侧擦了擦自己笑出来的眼泪,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鹿王彦,笑得直不起身。

 

“你信了?”漆雕寒英大概是笑得太过头了导致气管撑不住了,他捂住嘴咳了两声之后看向鹿王彦,然后眉头一皱,笑容被他从嘴角熨平,“你是白痴吗?你自己哪怕有想过这种事吗?喝酒是不会说你没想过的事的你到底有没有点常识?”

 

没有。他真的从没想过和漆雕寒英两个人离开。在他最为期望的愿景里,漆雕寒英远走高飞,他还留在军队里,对方既不会受到伤害,他们也不会再互相折磨,鹿王彦不是对方的一根心头刺,漆雕寒英也可以不去管他过另一段崭新的人生,那里没有鹿王彦也没有火,没有漆雕家的压迫和动荡的局势,这样才是最完美的。

 

“哈。”漆雕寒英又笑了一声,“果然如此。”

 

“寒英。”他再次抓住对方的手腕,这次对方没有挣脱,只是挑着眉毛讥讽似的看着他,好像期待他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似的,鹿王彦犹豫半晌,他这句话曾经已经对对方说过,而且明显对方对此嗤之以鼻,可他的心里依旧抱有一丝侥幸的期望,这让他忍不住去幻想某个可能的最终结果,“还来得及,快走吧,去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我不想看到你被战争屠害,你会有新的生活的,离开他们,一切都……”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漆雕寒英兴趣缺缺地用一只手托腮望向窗外,这只手还毫不介意地被鹿王彦握着,他黑色手套的质感让鹿王彦有点不舒服,但他没有松开,他颤抖地看着对方,感觉整个视野都开始模糊:他太过紧张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跳得那么快,好像有什么在紧紧地攥住它,如果它不以那么快的速度跳动,它就要面临一次残忍的爆破,漆雕寒英肯定会拒绝他,可他还是过于担忧那不知道什么可能的结果——说实话,他甚至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对方,是忏悔还是亏欠,以沉默或眼泪,他辗转反侧地去思考了一晚上答案,结果对方势如破竹地回闯进他的生活,完全罔顾他是否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他糊里糊涂地和对方吃了一顿饭甚至还把自己灌醉了,再次在宿醉后醒来时他依旧是那个辗转反侧的懦夫。但漆雕寒英明显对他目前的心理状态毫不关心,对方看了会儿窗外,看鹿王彦好像不准备继续说些什么了,反而再次开口,“喂……你可别告诉我你以为我都是为了什么大而善良的‘为了你好’这种目的?”他又露出了他戏谑的笑容,像是觉得鹿王彦像一个愚蠢的智障,“不会吧?从一开始?”

 

“……”漆雕寒英转过来向后靠在车门上,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鹿王彦的样子,再次没忍住噗一声大笑出声,“从我把你从那个该死的愚蠢的火场拖出来?你就以为我真的是为了救你才去做那种事的?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鹿王彦,你自己动动你那小的可怜的脑子好好想象,就你这垃圾值得我去救吗?老子从一开始就是在把你当成可供利用的工具——救你?因为你是我回到漆雕家不可缺少的筹码啊,我已经受够贫穷了,所以我会用尽一切方法去进漆雕家,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权力和财力。没有钱的话什么都做不了,但有钱的话全世界都会来舔你吧?当你愚蠢地倒在那个大火燃烧的仓库里出不来的时候,我像一个不怕死的敢死先锋队似的去救你,感觉就像是我很在乎你吧?”他凑近了鹿王彦,鹿王彦直直地看进漆雕寒英的金色眼睛,试图从他的眼睛深处找到些许蛛丝马迹,但对视没有多久漆雕寒英就移开了视线,不过他并没有停下在说的话,“这个时候,如果一个人为了你去向本家下跪,是不是看起来就像是他是为了那个人什么都可以做?”他的嘴角扯起一丝讥讽的弧度,“——所以有些愚蠢的东西就会以为他们抓住了我的把柄吧?”

 

但其实不是。鹿王彦在心中帮他接上了后半句话,他们以为的把柄对于漆雕寒英而言可能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这位金瞳的男人永远可以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在对方拿他们以为的把柄威胁他的时候大笑着全身而退。

 

鹿王彦看着漆雕寒英的表情。他看起来就像他说得那样游刃有余,看不出任何的破绽,漆雕寒英重要的一切都是在贫穷中失去的,他失去了自己的学习资格,失去了自己的唯一的亲人,失去了本应当有的童年。当他以为一场大火连对方的健康的躯壳都夺走的时候,他没想到对方会将它作为一场夺回一切的契机。这让鹿王彦突然想起他的噩梦。他想起无数个夜里的辗转反侧和半夜醒觉,他想起自己一身的冷汗和挥之不去的火景,那噼啪作响的火焰像是会吞噬生活的猛兽一般啃食着他的梦境,而火焰的尽头永远是漆雕寒英。他想象火舌舔进对方的皮肤,缠入对方的喉管,破坏它得以肆虐的一切地方,他的——

 

“还有,你以为我把你搬上我的车是对你好?”漆雕寒英一用劲从鹿王彦还抓着他的手腕的手中挣脱出来,他挑着眉毛翻了翻自己的手机,然后将屏幕转了过来对着鹿王彦,让这位英俊的男人看自己的手机,鹿王彦看到了自己的睡颜,虽然他很想吐槽一句自己睡觉的时候活脱脱像个白痴,但他依旧不知道漆雕寒英给他看这张照片的意义是什么——毕竟这张照片在漆雕寒英的手机里,“你对我们俩的阵营有没有点基本的自觉?”漆雕寒英挑起了眉毛,“这张照片能证明什么你知道吗?他能证明你我之间有勾结,你劝我离开的话我全部都录下来了。你觉得你的上司如果知道你与现在你们军队最大的敌人有如此亲密的关系,甚至还劝对方潜逃——别说做军人了,你的头还能待在你的脑袋上吗?”

 

——他被威胁了。鹿王彦立刻反应过来了对方是什么意思,他看着漆雕寒英的表情,整个内心都被酸楚填满,如果一切真如对方所说,他只是对方利用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那么他对于漆雕寒英来言确实毫无意义。他在这里和对方的熟人一样试图对对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为如果是自己的话至少能够说动对方一点,但事实证明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自作多情,对于他对面的这个人来说,也许他只是一个可笑的小丑,在他面前表演一出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荒诞的爆笑喜剧。

 

“……可我还是希望你走。”鹿王彦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他甚至还没想清楚怎么面对那个他有所亏欠的,照理说只存在在幻觉和想象中的漆雕寒英,结果他现在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自称自私自利利用了他的这个所谓的真正的漆雕寒英。他很想回到过去咨询一下小时候的自己,但他意识到小时候的自己知道的也只是如何与小时候的漆雕寒英相处,而那个孩子很明显早已丧生在了那场大火里,现在只是一句可怖的空壳。可他还是绝望地发现他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被欺骗的愤怒或憎恨,他最心底的居然还是让对方离开这个想法。他没法在经历了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一场残酷的火灾中侥幸逃生后再看着对方落入纷飞的战火,无论对方是否利用了他,他不知道这样听起来是不是太过于虚伪,但他也没有别的想法足够拿出来充当门面。

 

“滚吧。”漆雕寒英嫌恶地说,他挥了挥手,“本来以为你有什么有意思的话我才来找你的,结果你现在根本就是个懦弱的废物。洗干净脖子等着吧,我能从你们的最上层直接血洗到你们的最下层。”

 

“……我再问个问题,可以吗?”鹿王彦犹豫了一会儿,开口,他本来已经拉开了车门,但又想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回头看向漆雕寒英,他再次关上车门,直直逼视漆雕寒英,做好了不问完这个问题就绝不下车的准备。

 

“罢了,听听消遣也好。”漆雕寒英抬了抬下巴,“说吧。”

 

“……你和我说的那些。”鹿王彦加重了最后一个词的读音,准确地注意到了对方一怔,他的心里突然有什么可能性在破土而出,但他好好地将它从脸上藏好,不让漆雕寒英看出分毫,“那些是真的吗?”

 

“你猜?”漆雕寒英冷笑一声,他挑了挑眉毛好整以暇地看着鹿王彦。

 

“我知道了。”鹿王彦向漆雕寒英扯出了一个笑容,对方没有看他,而是依旧托着腮看回了窗外。漆雕寒英一直等到鹿王彦把车门关上走远了才重新把头转了回来。

 

“喂。”他说,司机回头看他,车里现在就他们两个人,他想觉得他的老总不在叫他也不太可能,漆雕寒英面无表情地对他挥了挥手,“去副驾驶,我想开车。”

 

“哎……”司机有点犹豫地双手移开了方向盘,回头又向漆雕寒英确认了一声,“您的意思是我下班了吗?”

 

“我说去副驾驶你丫是没听到啊?”漆雕寒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司机立刻惊慌失措地一边对他道歉一边打开了车门,换到了副驾驶,漆雕寒英皱着眉头一把推开自己那边的车门,然后走了两步慢慢在驾驶座的车门旁停下,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伸手调了调座椅,然后往后靠在了车座上,把车钥匙一把拔了下来,锁了车门后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漆雕先生……?”司机很明显不知道对方这样做的意图,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漆雕寒英转过眼珠斜着眼看他,然后突然笑了出来。

 

“你听到了吧?”他问。喉咙深处像有被破坏的鼓风机一样呼呼作响,他如同砂砾一样粗糙的声音在车里发出了难听的回响,听起来很是瘆人。

 

“听到,听到什么?”司机把手背到背后去,悄悄试图打开车门,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漆雕寒英和没看到他正在做什么似的从自己的西装内里抽出了一把手枪,将它轻轻地放在手边的变速杆旁边,枪柄敲击变速杆发生了咔哒的一声清脆响声,漆雕寒英淡淡地咳了一声,继续开口:“你听到了吧?那家伙说的,关于我告诉他的事。”

 

“不不不老总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事啊?!”看到枪之后男人大惊失色,近乎是整个人都要挤进身后的车门一样整个人全力往后靠,漆雕寒英还是淡淡地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不可探知的微笑,“我既不认识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你们在说的是什么我只是单纯地帮您开车——”

 

“哦?是吗?”漆雕寒英低低地笑了两声,“……不知道我们在说的是什么?那不是代表……你认真地听了我们的对话吗?”

 

“不我没有听!!真的什么都没听!!!我只是坐在驾驶座看路而已,对您的对话我哪敢——”

 

“这样啊。”漆雕寒英笑了起来,“那我问你个问题,你如果说了实话,我就再考虑考虑我对你耳朵的灵敏度的判断,怎么样?”

 

“您……您说……”涕泪横流的男人颤抖着对漆雕寒英说,他一边紧张地看着漆雕寒英一边计算自己和漆雕寒英分别距离手枪的距离,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说不定还能反杀也不一定,但是如果对方直接就这么放过他了那就更好了。

 

“你还没结婚吧?”漆雕寒英放松一般地也向后靠到了车门上,轻轻松松地说,他与对方对立而坐,像是两个正在谈心的老朋友,“也没有女朋友。”

 

“……对?”司机迟疑地回答道,不知道漆雕寒英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那你肯定有几个炮友吧,就算是我给你的钱你也不可能只回家在小黑屋里自己撸了。”漆雕寒英从喉间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百无聊赖地说,“最近我也是闲得发慌,你那儿有没有货色比较好的,拿来给我玩玩。”

 

“漆雕……漆雕先生有什么要求吗?”那司机好像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这一方面上,松了一口气一样地往前探了点,谄媚地搓了搓手,“您喜欢什么样儿的?”

 

“男的女的都成。”漆雕寒英疲倦一般地半耷拉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看了看车窗,“……啊,说话多的比较好吧,我喜欢会问我问题的……这种的有没有?”

 

“啊您别说,我这儿还真有一个!”司机一拍大腿,像想到什么好事一样对漆雕寒英小声说,“我前段日子遇到个漂亮的男大学生啊,长得可好看了,干起来也特别爽,正好满足您的要求。”

 

“哦——?”漆雕寒英好像终于有了点兴趣一样挑起了眉毛,“大学生啊?哪里的?”

 

“据说是第一学府的,长了张漂亮的脸蛋,一张嘴甜得和蜜似的,我这简直就是捡到了宝贝啊,您要喜欢的话,我把他介绍给您。”

 

“既然这么好,你搁哪儿见到的?”漆雕寒英把视线转向了他的司机,上下扫视了一眼他,“总不可能就搁路边上捡的吧?”

 

“还真是从路边上整的,您真是神了。”司机大笑两声,然后又压低声音小声对漆雕寒英说了下去,“是援交大学生啊,在网站上放了照片和介绍,说想找个固定炮友,我一看这小脸儿可好看,有点那么心动,就去试着留言了,没想到他还真找上我了,看来我还是有点魅力的,而且,重点是什么,价便宜,您敢信吗,一晚上就五十。”

 

“嚯。”漆雕寒英短暂地吃惊了一下,虽然他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样子,但他居然很感兴趣一般地凑了上去,冲司机伸出了手,“来,有没有照片或者号码之类的,我很感兴趣。”

 

“来来来,给您看看他的照片。”司机立刻殷勤地掏出了手机,按了两下调出了一张男人的照片,漆雕寒英拿过手机皱着眉头看照片中的那个人,那个人光看发型或是服饰都是很普通的感觉,但他的脸确实相当好看,虽然和某个人比起来还差了点,但漆雕寒英还是觉得对方可以被划入能入眼的程度。这个男人有一双紫红色的眼睛和一头看起来很柔软的黑色头发,看起来像一张在校园里的抓拍,画面中心的青年笑得非常阳光,看起来正在和旁边的同学说话,漆雕寒英差一点就要相信这张照片上这个人所表现出来的真实性了,但是他的理性阻止了他——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他想知道的所有事。

 

“号码有吗?”漆雕寒英问,他把手机递回去,摊开了手,“现在发给我吧——再问一遍叫什么名字来着?”

 

钟溟寒。”司机放松地笑着说,好像他说出的那个名字只是个拿来谄媚的工具,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名字。他现在几乎已经可以完全相信漆雕寒英并不想把他怎么样了,他快乐地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摆弄着自己的手机,然后殷切地抬头看向了漆雕寒英,“漆雕先生,我已经发给您了,您看看有没有收到。”

 

“哦——”漆雕寒英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确认收到了之后拉长了声音,“钟溟寒是吗——好,谢了。”

 

“那你就已经没用了。”

 

漆雕寒英咂了咂舌,操起变速杆旁的手枪对着他的司机的额头正中央扣下了扳机。

 

“……真麻烦啊。”他擦了擦自己的手,重新把车钥匙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他启动了车子,“……明明这是辆好车呢。”

 

他感慨道。

 

 

 

 

 

 

 

 

 

 

 

“……被发现了啊。”钟溟寒轻笑一声,把耳机从自己的耳朵上摘了下来。

 

“你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呢?”女孩走过来扇了他脑袋一下,他笑着抬头望向那个女孩子,冲对方打了个响指,然后手一翻变出一枚胸针:“我在自言自语呢,你觉得这小东西配你那件白毛衣是不是会很好看?”

 

“噢——审美还行。”女孩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手里拿着的那枚胸针,勉为其难地从他的手上接了过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那你刚刚开小差的事儿我就原谅你吧。和本小姐出来你还有闲情逸致干别的事情?”

 

“为了赔罪,我请你吃饭怎么样?”钟溟寒笑了,他慢慢从咖啡桌旁站了起来,对方只是在这里给自己的卡充点钱,他在这里等着也不是什么太过于奇怪的事情。但是女人心海底针,他却恰好知道怎么讨面前这个女人的方针,“我知道你吃高级餐馆都吃腻了,我给你多拐几条小巷子,有不干净的食物哦。”他笑了两声,插着兜眯着眼睛看对方。

 

“哼……”女孩儿想了半天,最终同意了一般微微颔首,“行吧,本小姐勉强同意了,看在经常去那些拐角旮旯里吃饭的面子上,我去看看也未尝不可。”

 

“刚刚说到哪了?”钟溟寒笑着从善如流地从女孩儿手上接过包,然后一只手揽上了对方的肩膀,同时不被察觉地悄悄放慢了步子,以便对方用不着努力跟上他的步素,“你那两个……有钱人朋友。”

 

“是啊,他们天天给里给气的。”吴莉妍冷哼一声,接过钟溟寒同时递过来的薄荷糖,剥开糖纸塞进了嘴里,又把糖纸扔给了钟溟寒,钟溟寒接过将糖纸放进了纸袋里,“也不知道他们现在什么毛病,现在说个话都要隔着我,搞得和什么地下党接头似的。”

 

“说明他们俩都很信任你嘛,这没什么不好吧。”钟溟寒笑着停下,指上了橱窗里的一件衣服,“你看那件,如果搭你那件羊毛的坎肩,再戴个花边帽,我觉得应该挺适合你的。”

 

“看起来是不错呢。”吴莉妍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件衣服,稍微有点赞同地感叹道,她拿出手机咔一声拍了照片,“现在拎着太累了,回去让我爸买给我。”

 

“那那两个人为什么不说话?总感觉挺奇怪的,男人都是没有隔夜仇的,打个架就什么都忘了,总不可能是因为什么吵架之类无聊的理由吧——难道是因为女人?”钟溟寒轻笑一声,扫视了一下那个衣服的款式,自动在脑内匹配了几个适合这件衣服且有能力负担这个价格的女人。

 

“要真是因为女人我就不会说他们给里给气了吧。”粉色挑染的大小姐翻了他一眼,“他们不说话是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这就不是你一个只有脸好看的小贫民需要知道的了。”

 

“也是呢,大小姐。”说罢他还微微欠身鞠了一躬,仿佛在劣质性地模仿什么执事的模样似的,而这很成功地逗笑了吴莉妍,吴莉妍推搡了他一把:“你那什么劣质的模仿,鞠躬的角度不对说话的方式也不清不楚的,最多算个三流。”

 

“那就是您的三流贫民执事,大小姐。”钟溟寒又假模假样地鞠了个躬,然后站了起来继续领着吴莉妍往前走,“说到我是小贫民,我们最熟的大老爷应该就是漆雕……寒英?是这个名字吧?我们最熟的大老爷应该就是他了吧?大多数有钱人应该都像大小姐您一样深藏不露低调奢华的吧?”

 

“哦?你们不知道夏启彦吗?”吴莉妍有点没想到地抬了抬头看了他一眼,“漆雕寒英这个人不行吧,虽然确实你们大概总会在各种各样的乱七八糟的节目啊屏幕啊甚至是采访里看到这个人,但其实那家伙脾气很烂的啊。”

 

“脾气很烂吗?”钟溟寒故作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想起刚刚在耳机里从漆雕寒英的司机身上的窃听器里传来的不那么清晰的对话,漆雕寒英听起来确实不像是一个脾气很好的男人,但是连这种家庭层面上都不遮遮掩掩的性格也让他有点吃惊,他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漆雕寒英这个人究竟想干些什么,所以只能尽可能多地收集情报,“不会吧,你们有钱人见面的时候都不会装装样子的吗?”

 

“装什么样子啊。”吴莉妍哼了一声,清了两声嗓子,刻意地捏出一个假声,还翘起了兰花指模仿到,“‘哎呀吴家太太您的新戒指真好看呀~是卡地亚哪一款的呀?我上次在宾利办的活动上看到您的时候您还没戴着呢,是新款吗?真好看呀~配您的手指~’这种风格的装样子吗?”

 

“都是这样的吗?”钟溟寒配合地笑了一下,虽然他个人并没有从里面感受到什么好笑的气氛,但是吴莉妍都这样牺牲形象了,肯定是觉得这种行为非常可笑,如果他这时候不配合一下笑出来就有点过分了,“所以漆雕老爷不会这么做吗?”

 

“我没怎么见过他啦。”吴莉妍撇了撇嘴,“我听别人说的——啊,就是我前面跟你提的那个给里给气的两个人中的一个,他和我说漆雕寒英这个人脾气不好的,你们这些小老百姓也别在电视上看到个好人似的有钱人就觉得那是个好东西好吗?有钱的都不是好东西。”

 

“您也不是吗,大小姐?”钟溟寒低笑,凑到吴莉妍耳边问。

 

“滚远点儿。”吴莉妍嫌恶地一巴掌盖在了钟溟寒的脸上把他推开了,“除了我男神谁都别离我那么近好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把你带出来遛着玩的,反正你这张小脸,你的女人也不少吧,大家都是玩玩就别搞那么暧昧的东西了好伐。”

 

“好啦好啦。”钟溟寒无奈地退了回来,当年吴莉妍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不是一个会付出真心的男人他着实有点意外,不过后来根据观察大概也就只是普通的女人的直觉,如果不是那个所谓的吴莉妍的男神出来横插一脚,说不定现在吴莉妍死心塌地爱的就是他了,虽然现在这种情况下获取的情报量肯定不如吴莉妍真心爱他知道的多,但这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被吴莉妍爱上这件事实在有点够呛——大概是因为出身问题,她实在是太过于刁蛮任性了,“不过我很在意啊,因为我们唯一知道的大老爷总是把自己身上包得很严实嘛,难道身材很差?照理说身材好的男人不应该特别想把自己的肌肉都露出来秀秀吗?包得那么严实和有洁癖似的。”

 

“你对男人的肉体感兴趣啊,真恶心啊。”吴莉妍摆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他好像曾经出过一场火灾来着,然后浑身上下都是烧伤,自己挺介意的,所以就包起来了。”

 

“那还能活着?”钟溟寒故作吃惊地问,“啊,所以他的手上也全是伤疤,所以才一直戴着手套吗?真是怪人啊,他不能植皮什么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像那个火灾对他来说其实还挺重要的吧,所以他要留着啥的。”吴莉妍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说。她跟着钟溟寒拐到了一个巷子里,有一只猫趴在墙头上看他们,吴莉妍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停了下来,伸出手去逗猫,然而那只黑猫没怎么理她,反而矜持地顺着墙壁走了两步,最后在钟溟寒的头顶停了下来,一下跃到了他的肩膀上,舔起了自己的毛,“哎?!怎么回事?你很招猫喜欢吗?!”

 

“不,一点都不。”钟溟寒笑了一下,“你好奇的话可以等一会儿看。”

 

吴莉妍好整以暇地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抱臂靠在墙上好奇地看着猫和钟溟寒,结果猫就待了大概短短的三十秒时间,然后就一爪子踩在钟溟寒的脸上借力重新跳回了墙壁上,顺着屋檐消失在了巷子的夹缝里。

 

“哈哈,它还真讨厌你啊!”吴莉妍笑了两声,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纸递给了钟溟寒,让他擦干净脸上的脚印,钟溟寒笑着抽出一张纸擦了擦脸,“听说小动物都讨厌冷漠而且没有爱心的人——哦呀?难不成你是个很危险的男人?”她调侃似的看着钟溟寒,等待对方又能用什么妙语连珠来回答她。

 

“是啊,我很危险哦?”钟溟寒笑着回应道,他这也不是在说谎,但是搀着真实的谎言才是最能诓骗人的一种话语,“在床上的话。”

 

“真是恶心死了,你真是个恶劣的家伙。”吴莉妍嫌恶地挥了挥手,然后猛地一拍脑门想起来什么似的,“啊说到漆雕寒英我想起来了,我本来有个问题想来见你的时候顺便来问问你的,给你一打岔给搞忘了,现在想起来了。”

 

“什么?”钟溟寒问,他伸出手轻轻拂掉了吴莉妍肩上的一片树叶。他在这时候突然想起了秦步之,他想起在那个开着暖气的公交车中对方温暖的脖颈和掌心的质感,对方像是稀松平常一样问他他需不需要一件外套,好捱过这个令人觉得冷到了骨髓中的冬天。如果他的肩膀上也有一片树叶,秦步之是否会伸手拂去它像一根绳子中的一个死结,他忍不住去思考,却又在想到秦步之那只收回去的手的时候,用剪刀把那根思绪一刀两断。

 

“你发什么呆啊?你已经是今天和我出来第二次走神了哦?一点都不像你。”吴莉妍不满地看着他,他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下:“不好意思,刚刚突然想起来一点事,已经不碍事啦。所以大小姐要问我这个三流的贫穷执事的问题是什么呢?”

 

“如果啊……我是说如果。”吴莉妍说,她头发上夹着的星星发卡闪闪发光,一抹挑染的粉色头发从里面落了出来,“如果你要离开这个扎米亚金第二帝国,而且可能很迫切地想移居的话,想到一个能好好生活的地方,之类的——你觉得去哪个国家比较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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