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八】Chapter.10 空与锁

空与锁

 

 

 

 

“你早知道我会这么说。”张黎明笃定地说,看起来又确定又像一个低落的失败者。他叹了口气,把墨镜夹在自己的衣领上。

 

不,他还真不确定。秦步之这么想,但是他没有说出口,让张黎明觉得他掌握着一切并不是坏事,哪怕这是一种虚张声势,但也确实是极其有效的震慑。但至少他算是放下了一个心事,张黎明就在两分钟前才对他的同盟提议点头应允,秦步之大概能猜到左瑛有在其中推波助澜——他也大概能猜到左瑛的心理,如果你爱的人是个工作狂的话他们的生活本身就能惹怒你,而当你发现自己并不能对他们的这种虐待自己的行为造成任何的改变的时候,任何试图施以援手的人都是好人,再没有比他更能了解这种心态的人了。这种想法确实过于天真,但是对于左瑛这种在张黎明的过度保护下成长的年轻人来说应该还算可以——虽然秦步之也多半猜到了左瑛会用各种无孔不入的方法监视他的每一步,如果情况有变他就立刻让张黎明撤出战场,但鉴于他本身就没准备干什么把张黎明推入火坑的坏事,所以这时候不轻举妄动才是最适合的选择。如果他让晋江帮他阻断了左瑛监视他的途径,那怎么看都是心里有鬼。他是一个上校,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对别人喊你侵犯了我的隐私的幼稚小鬼了。

 

“算了。”张黎明上下观察了一下他,好像这事儿就这么结了一样随便,但秦步之非常清楚对方根本他表现得那么洒脱,这是对方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对方是在赌他们的胜利,这是一场将一切赌注压在他身上的俄罗斯转盘一般的豪赌,“但我说了我要帮你,我就绝对不会背叛你,希望你对我有最基础的信任。”张黎明把一把叉子拿起来,一用劲插进了旁边的桌子里,秦步之皱起眉头看向他,知道对方是在示威,“如果被我发现你其实并不信任我,那么你就会如愿以偿地得到我的背叛。”

 

“我有事要问你。”秦步之淡然地无视了张黎明的问诘,就是因为不想花费精力去提防他秦步之才选择结盟这条途径的。他倒不是真的非常相信张黎明这个人,他相信的是欲望的力量和张黎明对于这件事的执念程度,他颇为自负,所以对于这件事很是有把握。

 

“你真是物尽其用啊。”张黎明抱臂往后一靠跷起了二郎腿,“你这么大喇喇地跟我在咖啡馆见面,既不怕有人窃听也不怕有人跟踪?你知道我们说的是多危险的话题吧?”

 

“不会有跟踪的人。”秦步之说,他还没有天真到这一点都考虑不到。晋江这次被他拖了出门,带着他最爱的狙击步枪就在隔壁楼层上待命,要是张黎明有什么危险的举动就第一发射中肢体以示警告是一方面,击毙所有跟踪者也是一方面,尸体处理他们个个都是好手,想必这些不需要他来操心。

 

“你带了晋江,还是钟溟寒?”张黎明挑了挑眉毛,问,“又或者是柳源畅?”

 

“晋江。”秦步之言简意赅地说,“个人的命令怎么可能能让钟溟寒在与和我同等官阶的你的谈话中起作用,你明明知道的。”

 

“我知道的比这还多,而且那些大概是你不知道的。”张黎明耸了耸肩,低下头去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你们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怎么说晋江也是我的直属下属——我让他死他都不敢说半个不字。”

 

“别逗我笑了,张黎明。”秦步之淡淡地说,“你根本不信任他,就像我不信任我的两个人。”

 

“我真不知道该说你警惕还是放松。”张黎明笑了,“柳源畅和吴飞宇都挺不错,你觉得他们不能信任,还对我如此大剌剌地就说了出来。却不担心任何窃听设备在你身上——你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成为你被处决的理由……不过你也确实没什么理由担心,狗命好的家伙。”

 

“如果我身上有窃听,从一开始你就不会那么放心地和我说那些东西。”秦步之眯了眯眼睛,把自己点的饮品放在他们俩的正中间,“这件事我想问你好久了,正好我也想趁着这机会好好问问你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在此之前——你一开始想问的是什么?”张黎明对秦步之问的问题避而不谈,转了一圈绕回开头,秦步之情商不低——至少在这种事上情商不低,也不至于在他们刚刚结盟的时候就使唤他干事,如果他真的对张黎明提出要求,那只说明这件事非常紧急,问与答的过程也是情报交流的过程,张黎明倒不觉得自己吃亏。

 

“你知道鹿王彦在这里吗?”秦步之说,姑且做了让步,虽然那个问题一直悬在那让他有点不爽,但是还是眼前的事情比较要紧,张黎明不是一个会遮遮掩掩的人,他要真的想瞒着你根本就不会让你发现,秦步之倒不是真的担心对方知道的事对自己有什么危害——不如说正好相反。

 

“鹿王彦?”张黎明震惊地把双手搭成金字塔型瞪大眼睛看他,“真的吗?这里?这个第一学府?完全没听说啊?”

 

“你觉得鹿王彦的脸会被认错吗?”秦步之皱了皱眉毛,叹了一口气。张黎明对他虚张声势地胡扯那些什么他过于没有戒心这种事,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张黎明的这种表情,对方压根没有半点权力说他。以前他们二人关系很是生疏的时候对方看起来就像不会有任何的感情波动的人一样,结果现在只是结盟了互相不背后捅刀,一个鹿王彦这件事就足够让他吃惊成这样了。

 

“所以你想问的是鹿王彦来这里的原因。”张黎明瞬间理解了秦步之说这句话的目的,然后他思索片刻,突然抬起了头,“关于这方面,你那里有个比我更擅长这方面的人,为什么你不去问他?”

 

“你指什么?”秦步之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水,但他已经能准确地捕捉到他那如同雷鸣一般的心脏鼓动,张黎明总是能准确地捕捉到他不想去承认的点,然后一针见血地问出来,搞得他内心方寸大乱。

 

“哦……?”张黎明倒是没有继续问了下去,他抬起眉毛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秦步之,秦步之被他看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那不是一种具有攻击性的眼神……硬要说的话——

 

秦步之再次抬头看了眼张黎明,张黎明的嘴角已经勾了起来,笑眯眯地看着他。活像一只得了便宜的老狐狸。

 

——硬要说的话,对方活生生像是正在调侃他的一位监护人。

 

“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秦步之自暴自弃地问,他只想快点张黎明不要用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看着他,他都不想去探究对方到底懂了什么。

 

“你喜欢钟溟寒?”结果对方上来就扔了个重磅炸弹,秦步之刚喝下去的水都喷出来了,他愤怒地抬起头瞪着张黎明,张黎明好像看到什么很好玩的东西一样哈哈大笑,甚至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完全不在意秦步之把茶喷到了他西装上的事,虽然这本来就是他自己活该。秦步之觉得这家伙脑袋真是有问题,一把年纪了还和他玩这种套路,虽然他上钩了也足够丢脸,但是这么正式的场合里脑子没问题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幼稚的行为?

 

“闭嘴回答我的问题吧。”秦步之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往后一靠,把好不容易赶跑却又因为张黎明一句话跑回来的脑子里的钟溟寒再次赶走,对方怎么误会他都不想去解释,钟溟寒根本不需要他去担心,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鹿王彦来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不过我不是很熟识鹿王彦这个人,如果他是一个会凭兴趣就离开岗位的人,那么我们也不用担心太多了。”

 

“青春真不错,可以对一个人心动,然后觉得自己一生都会在他身边。”张黎明笑了笑,秦步之本来想对张黎明的不务正业予以痛骂的话一瞬间全部被堵回到了肚子里,他知道张黎明在想的是谁,可是他们谁都没有办法改变那个结果,秦步之能做的事什么也没有。张黎明停顿了一会儿,重新把注意力转了回来,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认真地锁起眉头,“鹿王彦是新政府的中将,我和他交集不算多,但是确实打过几次交道——在他还是个少校的时候。根据我和他的接触,感觉他是个不对人显露自己的类型,做事很妥帖,让人觉得他是‘完美’的。”

 

“对于上级的命令呢?”秦步之问,“他听起来可不像一个靠自己喜好就随随便便跑到其他的不属于他们军队管辖区域来找人喝酒的类型。”

 

“他来找人喝酒?”张黎明微微抬起了头,“他找谁?”

 

“夏启彦,听说还有个叫安平的,但是我没听说过他。”秦步之看了看张黎明的表情,对方看起来像在思考,秦步之大概可以判断出张黎明知道夏启彦,也可能知道安平是谁,可是对于刚刚他说的那句话不那么赞同。

 

“他和夏启彦确实是朋友来着。”张黎明终于好像思考完了一样回答他,“他、安平和夏启彦三个人是小时候的玩伴,所以喝酒这事可能并不是一个幌子,你说他真来找他们喝酒的我大概也不会觉得这是假话。”

 

“但你知道一个空军中将千里迢迢跑来找一个夏家的第一继承人喝酒听起来有多傻吧?”秦步之冷哼一声,他看见刚刚被喷到张黎明的西装上的茶水已经开始变干了,周围开始像花一样开出棕色的茶渍,他没告诉对方,反正对方出丑也不关他事,正好也报复对方一下他那个关于钟溟寒的恶作剧,“要是人人都如此天真烂漫,那也不会产生战争了。”

 

“你刚刚不是说……鹿王彦听起来不像一个靠自己喜好就随随便便跑到其他的地方来找人喝酒的类型?”张黎明耸了耸肩,“这点你没有说错,他确实不是。但是他没有你想的那么乖。据我所知,他也许不是因为自己高兴就到处跑的人,但是他看似冷静听令,其实是一个什么都按照自己的评判标准来做事的人。”

 

“什么都按照自己的评判标准……”秦步之眯了眯眼睛,“比如说?”

 

“……告诉你个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吧。”张黎明冷哼一声,他皱着眉往前靠了靠。看到对方这么谨慎,秦步之也往前靠了一点,以便听清张黎明说的话,“虽然看不出来,但是其实鹿王彦做过黑道。”

 

“黑道?”秦步之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黎明,“这不可能啊,他的履历上没有写……而你只是开了赌场你的履历上都有了,他是怎么让这一段经历直接从他的履历上消失的?”

 

“这就是那个‘比如说’了。”张黎明抬起眼睛来看着秦步之,摊开了右手,“要不是我无意间在很多年前的一张照片上看到过他的身影我也不会知道……知道他当过黑道的人几乎都在不知不觉中死光了,连相关人士都没有一个活着的,哪怕是无辜的平民。所以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够证明他曾经是底层的恶人之一。”

 

“几乎?”秦步之捕捉到一个词,这是一个不确定词,里面包含了无数的可能性,他充分地知道新政府的手段,别说整个政府了,钟溟寒一个人就能把鹿王彦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的可能性找出来——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就可以。

 

“……活着的只剩一个人,我想你也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他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张黎明说,“漆雕寒英。

 

然而秦步之甚至还没来得及理清这一切的思绪与关系,一通电话就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夏无双把墨镜从鼻梁上摘下来,看着吴莉妍走进来,她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粉色的挑染在红色蓝色紫色来回切换的灯光里显得有点怪异,她毫不客气地从缠着夏无双两边胳膊的女人腿那里跨过去,在他旁边的座位上落座了。

 

“嗨宝贝儿。”夏无双笑了,挥手示意搁在他和吴莉妍中间的女人挪到另一边去,他凑近到吴莉妍面前,“好久不见啊,有什么好玩的事儿要和我说说吗?”

 

“啧,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吴莉妍眉毛一拧,挥手拍开了夏无双想要搭她肩膀的手,“你不是和那谁约了去南国吗?怎么还在这儿鬼混,还把老娘百忙之中喊过来。”

 

“黄了,他临时遇到点事儿,你懂的。”夏无双举起双手从善如流地退了回去,笑着冲吴莉妍比划了两下,“你看你这个样子,真想给那些被你骗得团团转的小傻男生们看看你这自称老娘的样子。”

 

“废话少说,我可是牺牲了很多东西过来的。”吴莉妍痛心疾首地开了一瓶伏特加,随手就倒进了杯子里,“你最好是有要紧事把我喊过来的,不然我现在就让你血溅五步。”

 

“哦?你牺牲了什么啊?”夏无双挑挑眉毛拿手上的清酒和她干杯,“大不了我把我那家叫什么的,总之就你做股东的那个公司的股份多给你划百分之二十,这总能弥补了吧?”

 

“是钱买不了的东西你这个拜金男。”吴莉妍哼了一声,看起来恨不得用鼻孔看夏无双,“说到这个,我前几天在我们学校见到你哥了,怎么回事?他以前从来没来过啊,亏我躲他躲得快,我可不想我认识夏启彦这种破事传得满学校都是。”

 

“你还想维护你体恤他人的小白莲儿那样呢?你清醒一点,你就是个工于心计的老巫婆,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最近有没有漂亮的小白脸又被你骗啊?”夏无双伸手,吴莉妍掏出一个手机递给他,两个人一起凑在手机屏前面翻阅这个手机的相册,“哦?最近就这一个?怎么回事?”夏无双看向手机屏幕上的男人的照片,那个男人有一双漂亮的紫红色眼睛,笑得很是温暖,确实是吴莉妍会钓的类型,但除了这个男的之外,距离上一次夏无双翻阅吴莉妍的战利品,这其中就没什么新增的了,夏无双承认这个男的长得是挺好看的,但是不至于让吴莉妍真的就这么爱了吧。

 

“因为我找到了我的真命天子。”吴莉妍捧脸立刻陷入了一种少女的氛围中。夏无双做出了一个明显的“噫”的表情往后退了点,他又看了眼这个照片,实在看不出这个男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性格的人,他的发型很没有特点,身上也没有什么现在的小年轻喜欢用来彰显自己的身份的饰品,穿衣服也是最为普通和休闲的感觉,唯一奇怪的一点就是这大冬天的只穿得薄薄的就出来了,不过既然那个男的看起来不冷,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夏无双依旧没搞懂吴莉妍为什么对这家伙情有独钟,照理说他哥夏启彦的发小鹿王彦长得比这个男的还帅,也没见吴莉妍芳心暗许。

 

“等等,你那什么表情?”吴莉妍看到他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立刻又皱起了眉头,变回了那个夏无双认识的美杜莎,“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的真命天子才不是那个姓钟的小白脸儿呢,那家伙只是我拿出去遛的,怎么能把那种空有中央空调感觉的男人和我的真命天子相提并论。”

 

“能让你倾心还真不简单。”夏无双哦嚯了一声,“所以你所谓的真命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哪天带来给我们也瞅瞅。”

 

“去你妈的滚远点儿死基佬。”吴莉妍非常嫌弃地啧了一声,“所以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我怎么就是基佬了,我平生最爱波涛汹涌的大姐姐了。”夏无双摊了摊手,示意围在他身边的女人都出去,待女人都离开了才对吴莉妍开了口,“你来的时候没有人跟踪你吧?”

 

“放心吧,我家怎么可能让任何人尾随我,我不特意去关照这也不是需要担心的事情。”吴莉妍跷起了腿,一脸淡然地看着夏无双,“看你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大概我也猜到了这次你找我是什么事,对,我确实有话要带给你。”

 

“果然明泯那儿出了什么事吧?”夏无双说,“我已经三天没联系上他了,他大概已经把电话卡什么的全部销毁了,是只是漆雕家出事儿了还是有更大的破事要烦?”

 

“他们家现在专门派了人盯他,好像是知道你们俩是好朋友的事儿了。”吴莉妍说,又面无表情喝了一口烈酒,她的酒量夏无双一直知道,可是每次亲眼见到,他都忍不住去咂舌,“但不仅仅是这样,好像并不是他不小心暴露的,而是有人把你俩的事情给说出去了。”

 

“怎么会呢?”夏无双皱起眉头,“知道这事儿的都是我过命的兄弟……”他抬头看了眼吴莉妍,补了一句,“和姐妹,漆雕家再变态也不至于拿刀抵着他们脖子就为了问这点破事吧?是谁泄露的?”

 

“泯哥儿也没什么头绪。”吴莉妍百无聊赖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反正不是我,我一向对你们漆雕家或者是夏家的破事敬而远之的,但我觉着大家都是富二代,只要自己玩得开心就好了,没谁会故意卖你们。而且主动对他们漆雕家提起这事儿可是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你想想重工业产业都被他们家包了,我们都是其他行业的公司,他们也不怎么能威胁得了我们,当然也不怎么能帮我们,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觉得不是我们自己人。”

 

“其他人……?”夏无双揉了揉太阳穴,“……还有谁会知道?”

 

吴莉妍不再说话,也不再敲她的手机了,她默默地抬起头看着夏无双。夏无双的眼神变得狠戾了起来,吴莉妍闭上眼睛慢慢站起,他知道这才是夏无双真正的样子,他和他们这群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富二代好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表现得像个洒脱的二愣子,但真正的他敏锐而狠绝,像一匹狼。

 

“小妍。”他在吴莉妍走到门口的时候喊住了她,吴莉妍回过头看向他,他低着头没有看她,但是依旧一字一句毫无感情地往外吐字,“我需要一个计划,如果我要和你做交换,你想要什么?”

 

 

 

 

 

 

 

 

 

“你们应该知道我喊你们来干嘛吧?”生衷晚托着下巴没什么兴趣地看着以军姿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秦步之没有和张黎明对视,如果他们俩现在显露出任何一点比之前的样子更亲近的样子就出局了。两小时前他们还在咖啡厅讨论关于鹿王彦的事情,突然安娜苏一个电话打进了秦步之的手机,说生衷晚要见他。他挂了电话之后没过几秒钟张黎明就接到了同样的电话——

 

——张黎明故意比他晚了半个小时才到,这都是为了保险起见,但是就连这样的事情也是有风险的。他们不知道生衷晚突然喊他们过去见面是为了什么,万一对方手上现在就有他们刚刚在见面的铁证的话就尴尬了,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情……秦步之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他们也需要一个退路。

 

“是为了葬礼上的事吗?”张黎明先发制人,秦步之知道对方现在大概也很紧张,确实会担心是否是他们结盟的事情暴露了。生衷晚是个无差别攻击人的疯子,就算编造了完美的借口,只要他认定了他们之间有勾结他们就谁也跑不掉,他们比任何其他的人都清楚。秦步之看向生衷晚的办公椅后站着的安娜苏,安娜苏因为伫立在生衷晚那一面收集着近乎所有型号的枪支的墙面前显得更为可怖。

 

“啥,什么葬礼?”反而是生衷晚一下子被张黎明给问住了,他迷茫地转过头去看向安娜苏,安娜苏冲她的顶头上司神秘地笑了一下,勾起嘴角发话了:“您忘记了吗?半个月前弓照麻少校的葬礼。弓照麻少校从属于钟溟寒中校,而钟溟寒中校从属于王霖白上校,是殷慕柏上将与钟冥中将的属下,他们此次也出席了葬礼,而您嫌无趣就没有出席。”

 

生衷晚看着安娜苏,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说出半个字。安娜苏又捂嘴笑了笑,她大而无光的黑色眼睛里面透不出任何的感情,让秦步之有一种一只黑色的手在顺着他的胃往上摸的精神浸染的恶心感,安娜苏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她滞然地看着生衷晚,再次开口了:“真是的,您已经忘记啦?”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生衷晚耸了耸肩,回过头来看向张黎明,“那让我听听看,你们俩葬礼上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误闯了葬礼。”张黎明说得像是他不认识这个闯进葬礼的“有人”一样,声音没有任何波动。秦步之不知为何想起了上午那个会拍着桌子大笑的张黎明。他们都戴着岌岌可危的枷锁,每一秒都在断头台之上,而断头台另一边纤细的绳索被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凭着心情而松手的疯子处刑,“因为对方脾气不太好所以起了争执,事情已经被殷慕柏上将处理了。”

  

“啊?”生衷晚皱起了眉头,“苏,被处理了什么情况?就那小白脸还敢动老子的东西?他是不是活腻了?”

 

“您不在呀。”安娜苏低低地笑了两声,“您自己没去造成了被殷慕柏抢了管人的机会,难道您还有脸怪别人吗?”

 

秦步之被吓了一跳,他没怎么见过安娜苏对生衷晚说话的样子,没想到居然比他想得还要不客气,这已经是毒舌的程度了,就凭生衷晚丧心病狂的程度,连莫晔都不敢对他这么放肆,而安娜苏敢这么直言不讳,大概只是因为是对方的女儿才可以这样说话。

 

“罢了。”生衷晚相当不爽地挑了挑眉扫了扫他和张黎明一眼,“不是这什么葬礼的破事,我找你们俩什么事你们自己心里没底儿吗?”

 

到底是什么事情?秦步之感觉自己的心脏如雷鸣一般地在鼓动,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揣测对方的心理,生衷晚一直是个摸不透的人。张黎明用掉了一次机会,而那显然是错误的,如果他这次再错,谁知道这个喜怒无常的上将是不是会大发雷霆,他可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惹到对方的注意力。

 

“……女皇的演讲?”他揣摩了一下最近即将发生的各种事情,最终选择了一个最为稳妥的答案交了上去。马上一月初就要举行国诞庆典了,虽然才建国没几年,但是前面几年他们都需要去作护卫保护女皇的安全,今年的任务还没有派发下来,虽然也不需要准备什么特别的什么,因为这一切也都仅仅是走个形式——毕竟整个国家没有一个人恨女皇。

 

“对。”生衷晚笑了一声,“今年跟以往不一样,叫你们过来也就说这点破事罢了。但防止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还是想面对面跟你们两丫讲清楚。”

 

秦步之立刻松了一口气,他怀疑张黎明也是如此,对方没有怀疑上他们两个在搞鬼再好不过。

 

“不过我倒是有听说你们俩关系最近变好了啊。”生衷晚又说,秦步之刚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没想到对方把留到后面来了,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但他还不至于这点对方的试探就防线彻底崩塌的程度,他甚至可以做到表面上毫不松动,“听说刚刚你们还一起喝茶喝咖啡呢,谈什么好玩的啊?带我也听听?”

 

“……我们在第一学府内见到了鹿王彦中将。”出乎秦步之的意料,张黎明选择了主动出击。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官方压平的广播里传来的声音,秦步之还是有点羡慕张黎明这一点的,毕竟他是如果不是当众演讲就连话都不怎么捋得清楚的人,“但是我们并没有收到上级的鹿王彦中将要来访的通知,所以我就与秦上校二人讨论了一下可能性,很惭愧,除此之外秦上校与我并没有任何交集,如果您希望我们之间多交流的话,今后我们会注意的。”

 

“……谁?”令秦步之意外,一开始怎么看都是想吓唬他们俩玩的生衷晚陡然皱起了眉头,“那个小毛头那边的中将到我这来了?”

 

“如果您指的陈闰樊上将的话,是的。”张黎明继续说了下去,秦步之这才意识到对方其实是在可以把生衷晚的注意力往鹿王彦这个事情本身上面引,这样不知不觉中,他们二人就只是在谈论鹿王彦这个事件的两个对话者,如果对话者的对话内容足够重要,那么两个对话者之间除了对话之外的所有联系都会被极度弱化。但秦步之没有想到生衷晚实际上不知道这个事情,他们大多数的要求和命令都是靠莫晔一个人决断的,然后分发到下级处理细节问题,在三个上将里也是生衷晚和莫晔的关系最近(这也是生衷晚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做自己的原因),如果连生衷晚都不知道这一点,那么鹿王彦大概真的如同他们在咖啡厅里说的那样,是凭自己的意志来这里的。

 

不可能单单是来找夏启彦回顾童年时光这一点是肯定的,这事和漆雕寒英脱不了干系。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漆雕寒英到这里来的,无论是葬礼还是夏启彦都是顺便的,那么漆雕寒英做了什么事,能让一个中将千里迢迢地赶过来面对他?

 

他从张黎明那里知道了鹿王彦曾经当过黑道——这点也非常奇怪,因为据说鹿王彦的父亲是旧政府的军人,旧政府自身的统治导致民不聊生让鹿王彦比起旧政府更想投奔新政府这件事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怎么说军人家庭的孩子也应当拥有极强的军人自豪感,这几乎是军旅家庭的通病了,他为什么会选择去当黑道?再者,漆雕寒英黑白两道通吃的事情好像几乎是个人都知道,他们在黑道时期是相识的这点大概毋庸置疑,那么发生了什么让他们两个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怎么想都应该是产生分歧以至于分道扬镳的。又在那么多年之后让鹿王彦还是会为了漆雕寒英这个人奔赴这里,一切的感情都令人无法想通。

 

“喂?”结果就在他思考的时间里生衷晚已经拨出了一个号码。因为他刚刚的走神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在打给谁,虽然生衷晚那里是开着免提的,但是对方还没有说话,所以秦步之更无法分辨,他转头看了张黎明一眼,结果发现张黎明走神走得比他还厉害,双眼简直可以被称为是在彻底放空。

 

“怎么了?”对面传来了一声波澜不惊的笑声,秦步之几乎是一瞬间就听出了那是谁,能用如此他妈欠打的声音说话的人,整个新政府军队中从上到下只有一个人,“老不死的没事儿别给我打电话啊?败坏我们空军的整体年龄程度,你都半截身子入土了,不能好好歇歇吗?”

 

陈闰樊。

 

空军上将,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上将,也才比秦步之大一岁。秦步之远远地看过他,他总是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站在比他大很多的生衷晚身边,因为他的管理,整个空军的氛围都相当放松,秦步之曾经参与了一次陆军和空军的联合演练,如果他们陆军这里的气氛可以被称为肃杀的话,空军那边的气氛就是轻松而诙谐,谁都可以损他们的上将,他们的上将倒也可以一个个怼回去,整个军队打成一片。

 

“听说你的狗跑我这来了。”生衷晚冷笑一声,用手指敲敲桌面,倒是对对方无礼的话没有太大的反应,“你如果还想要你们家狗留条全尸,就管好他别往我的地盘上跑……我的地盘是吃人的哦?”

 

“哎呀~您是不是神经过敏啊?我给您介绍个医生吧?”陈闰樊那里传来了极度挑衅的笑声,秦步之觉得自己都能想象对面那个空军上将半笑不笑的表情,“我的中将表现一直很好,请了个假自己跑出去玩我管什么?放假期间的他不是中将也不是会一进你地盘就把你吓得一个电话打过来的怪兽好吗?您就安心弄您自个儿的事儿吧,要是耽误了重要的事儿,那责任可担不起呢,嘎嗷。”说罢还装着怪兽假模假样地叫了一声,然后笑着挂了电话。

 

……这人太欠打了吧?秦步之心生敬意,这么天不怕地不怕指着生衷晚鼻子骂他胆小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陈闰樊一直是个不太露面也并不受陆军海军的人了解的一个上将。所有人都知道殷慕柏绅士而生衷晚暴虐,只有陈闰樊没什么特别强的存在感,秦步之这才知道这是因为如果这种人有了存在感,胆敢如此羞辱同级军官的人如果一直被军人看在眼里,久而久之军队会溃散的,对方大概也是知道这点才一直都没有显山露水。

 

“……张黎明,秦步之。”生衷晚开口了,他们俩都能听出对方的声音里强压的怒气,所以自然不敢吭声,“你们手底下的中校都有谁?”

 

“李燏和晋江。”张黎明老实交代。

 

“柳源畅和吴飞宇。”他也立刻跟上,报上了自己的两位中将的名字。

 

“女皇在第一学府作演讲的时候,让柳源畅和李燏两个人各自带着各自的人保护女皇的安全。”生衷晚继续说,他看起来注意力已经完全在如何弄死陈闰樊身上了,对他们两个人丝毫不以为意。

 

“收到。”秦步之回答,他虽然嘴上好好地答应,但是他自己清楚这比起上一次的护卫人数少了整整一半。这次变更的任务肯定也不止这些,女皇的演讲只是一件例行公事,底下暗流涌动着更加可怖的事实。

 

“报告上将,这比之前的人数削减了……”

 

“一半。”生衷晚打断了张黎明,他回头对安娜苏耳语,好像在交代什么,就凭秦步之对他的了解那多半和刚刚惹恼他的陈闰樊有关,所以他并不是很担心,“剩下的军人都待命,他们有别的事要做。而你们俩——

 

——给你们俩一个有趣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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