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八】Chapter.5 退与进

退与进

 

 

——三年前——

 

“……今天他就要住进你的病房了。”医生点了点手上的文件夹,对左筱晓说,“请和他和睦相处吧。”

 

“哈?!”旁边的左瑛立刻跳了起来,指着刚搬到病床上的男人跳脚,“喂这是个男的吧?!我老妹是个姑娘啊!再怎么说也不能把住院的异性安排在同一个房间里吧?!上厕所什么的怎么办,洗澡怎么办?这太胡扯了,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不是一个病的就不要安排在这里!”

 

“左先生请你理解一下。”医生好像对于左瑛的脾气再了解不过,一脸冷漠地劝说着左瑛,“现在是战时,虽然医院的压力比起刚开战的时候已经轻了不少,但是病房依旧很紧缺,所以请您和左小姐稍微忍耐一下吧。”

 

“喂喂你这个无良医生你给我回来谁和你商量好了!”左瑛把自己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往床头柜上一放就往外冲,结果连着的耳机线一下扯翻了桌上放的笔记本,电脑砸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左筱晓和刚搬进来的男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左瑛的表情,左瑛的脸上闪过多种不同的颜色,最终停在了青色上。他憋了一口气在那里站了许久,还是认栽一样地弯下腰把电脑捡了起来,左筱晓无奈地看着她的哥哥首先把笔记本的外壳给捡起来,然后再嘀嘀咕咕地捡着地上的碎片:“老哥你干嘛这么激动啊……我也不住多久嘛,人家也不容易啊。”

 

“怎么说那也是个男人。”左瑛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服左筱晓,“你要是个老爷们我也不管那么多了,可是你是个大姑娘,还没有成年,身为你唯一一个监护人我有资格说,你还要嫁人呢。”

 

“嘴上那么说还不是没有女朋友。”左筱晓冲左瑛做了个鬼脸,回头看向刚进来的旁边床位的男人,那个男人虽然看起来并不算很年长,但是从后脑勺开始,他已经有了半头白发,灰色的眼睛没有生气地镶嵌在眼眶里,从病服里露出来的瘦削腕骨上有不少斑驳的伤痕和疤,但更令左筱晓在意的是他的皮肤,那甚至有些透明,感觉能看见下面交错的血管。左筱晓悄悄把视线挪上去看了看对方的表情,对方好像对于刚刚左瑛对他的失礼发言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淡然地看着右手的点滴,左筱晓也抬头看了看,那是一袋血液,对方在输血。

 

“那……那个……”左筱晓发话了,左瑛抬头看着她,却被她一巴掌按下去,这时候搬来的那个男人才知道左筱晓是在和他讲话,他把头转了过来,抬了抬自己的眉毛,“不好意思我哥哥刚刚失礼了……请原谅他口无遮拦的性格,他就是这样的,并不是针对您。”

 

“没关系。”那个男人说,然后对左筱晓和左瑛勾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请多指教。”

 

“你看你看!!”左筱晓立刻推了一把左瑛的脑袋,小声和自己哥哥嘀咕,“人家多好一人你刚刚都在做什么呢!”

 

“不要被外表蒙蔽。”左瑛趴在床边一脸委屈地嘀嘀咕咕,“万一人家笑里藏刀怎么办,日久见人心不古路遥知马力不足知不知道。”

 

——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左瑛绝望地想,这位病床名牌上写着洋冬暖的先生确实是个他妈的老腹黑,还相当记仇,自从他在对方搬过来的那天炸了一番之后,自那天以后他都活在繁重凄惨的苦役之下,这个洋冬暖第一天表现得像一个淡定而柔和的病患没错,但这个老恶魔从第二天开始就渐渐开始显露本性,明着怼暗着怼换着来,经常把左瑛怼得眼前一黑。

 

——但是这家伙也不是恶意。左瑛一边在屏幕上敲着代码一边想,洋冬暖这样几乎都是为了逗左筱晓开心,所以并没有选择任何过分的点来恶意讥讽他。而且他很清楚对方逗他妹妹开心并不是想泡左筱晓,对方一个奔三的老哥,好像是对十七岁的左筱晓真的不是很感兴趣,单纯把对方当女儿一样看,搞得左瑛觉得自己和他儿子似的,心里有点憋屈。但是为了逗妹妹开心,他自然也乐意为之。

 

“你到底患了什么病?”左瑛抄了把椅子往洋冬暖身边一坐,左筱晓和认识的医院的护士一起出去散步了,他身为一个常年家里蹲自然不会去参与什么女生的探险时光,“我看你这熟悉度在医院待很久了啊,怎么还沦落到被换病房呢?”

 

“我觉得讲了你也不知道,因为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洋冬暖笑了一下,挑挑眉毛翻出自己破得几乎吹口气就能散架的病历,翻了几页停在一面给左瑛看,上面用医生们特有的狂草写着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几个字,左瑛真的对这种病不太了解,他们家都是大病不犯小病不断的类型,这种病到底严不严重他是真的不知道,但是洋冬暖这半个月以来就没离开过他的病床,左瑛严肃地觉得如果对方再不下床走走就要半身不遂了,“怎么样,我们的天才黑客知道吗?”

 

“我觉得你这样不行。”左瑛对洋冬暖现在的调侃几乎已经免疫,他怎么看也不像是知道的样子,所以他知道洋冬暖也不是真的问他知不知道。左瑛沉思了一会儿,严肃地说,“你这样会发霉的。”

 

“你让我去走我也走不出几步,小天才。”洋冬暖耸了耸肩,指向不远处的门口,对左瑛抬了抬眉毛,“我到那就差不多凉了。”

 

“那我把你偷出去总行了吧!”左瑛一拍洋冬暖的床,哐当一声站了起来,洋冬暖一脸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呆滞地看向这位年轻气盛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他宽大的眼镜从鼻梁上滑了下来,但他只是略微扶了扶就从他的床边走开。洋冬暖考究似的看着对方的动作,发现对方绕到了左筱晓的床后,然后偷偷摸摸地从角落里搬出一张……折叠轮椅。

 

“你这东西都是哪来的?”洋冬暖费解地看着左瑛,觉得对方真的脱线到了极致,连他这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都不知道该吐槽什么比较好,“你别告诉我是你从医院偷来的……”

 

“我是那种人吗?!”左瑛把放在左筱晓床头柜的笔记本电脑啪一声合上,一边捣鼓折叠轮椅一边对洋哥眉飞色舞地说,“看我未卜先知,当时我以为筱晓要烧很长时间,可给我吓死了,特地去买了把折叠轮椅,想着我还能推着她晒晒太阳,结果这家伙没复发的时候活蹦乱跳的,复发的时候动弹不得,这轮椅和他妈摆设似的,但现在派上用途了吧。”

 

“你至于吗……”洋冬暖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无奈地说,“你需要的时候直接去咨询台那里借一把不就行了?想买就买,你这么有钱的吗?”

 

“要不然你以为筱晓为什么能住单人病房?”左瑛终于把轮椅捣鼓好了,长吐一口气瘫在椅背上,拍了拍椅面咨询洋冬暖有没有意向前来出宫,“所以,头等席的票我已经买好了,您愿意赏脸跟我移驾出宫吗?”——为了感谢你逗筱晓开心。后半句话他咽回了肚子里。他本能性地觉得自己应当给一切找一个恰当的理由,冒着偷渡病人的危险也要带洋冬暖晒晒太阳的动机,他找了半天才找出一个如此没有破绽的原因,可事到如今他却说不出口,当他想要开口时总觉得违和,他想要这么做的理由好像并不是那么冠冕堂皇地利他,而是一些更为纯粹自私的东西。

 

“算了吧。”好在洋冬暖没有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只是笑了两声,“就你那瘦胳膊细腿的家里蹲别说推个轮椅了,自己能走几里路啊。像你这样的孩子,不在家睡多半睡不安生,结果还在医院陪自己妹妹住了那么久,你还是多休息吧,别倒腾那么多了。”

 

“嘿今天我还真不信了?!”左瑛唰一声从轮椅背上起尸,“今天我就要推你出去晒太阳,一切责任我来承担,你别以为我年龄比你小你就可以把我当小孩儿看,怎么说我也是撑着这个只有我和筱晓两个人的家挺过来的男人了,我知道你也想出去走动,快点来吧。”

 

洋冬暖很想说你负责也没用啊,万一我半路发病,可能你连推着我回来送我进ICU的可能性都没有我就死在轮椅上了,但是他现在求生欲没有那么强,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小命也完全是靠旧政府在拨款让他撑下去,死了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特别糟糕的事情。但是这些都避开不谈,最重要的是——洋冬暖抬头看着左瑛闪闪发光透着期待的眼睛,像个期待去游乐场的小孩子。洋冬暖叹了口气,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慢慢掀开被子下了床,他偶尔也会自己下床上厕所,所以走一小段路还是没有问题的。他慢慢挪到轮椅旁边,缓缓坐下,闭上眼睛张开了口:“那还等什么?走吧。”

 

——那简直是一场完全自发性的盛大逃亡,以他的性命做惩罚的一场豪赌。是左瑛的私心与洋冬暖体内的恶魔所暗暗进行的战争。虽说墨菲定律让一切看起来都危险了起来,但被左瑛曾自称为“就算全世界都死光了他也可以活着”的运气好像确实很有作用,甚至在这场与命运的角力上偷得上风,他切实将洋冬暖安然无恙地带了回来,虽然途中经历了无数次他瘫在椅背上还和洋冬暖逞强说自己绝对不觉得累的吹嘘,但是对方至少真的晒到了太阳——他给左筱晓选的单人病房有点偏北,阳光不是很多,仅剩的能照进来的阳光几乎全部都洒到了左筱晓的病床上,虽然左筱晓也问过洋冬暖要不要和她交换床铺,但是都被这家伙给拒绝了,左瑛带他去晒过太阳了也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事,回来和废人一样挺尸在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柜前面,惹得洋冬暖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对方毛绒绒的脑袋。偷溜出去的事情自然被发现了,护士来给洋冬暖送药的时候发现他们的重症患者不见了差点吓得质壁分离,两个人都被洋冬暖的主治医生狠狠地骂了一顿。但这短暂的经历却成为了他们之间的秘密,是别人无法进入的圣地,独守着专属于他们的一个午后与阳光。

 

但就在左筱晓要出院前的第三天,他们的病房出现了入侵者。彼时左瑛正在给左筱晓削苹果,削得相当惨不忍睹,左筱晓扶额叹气,洋冬暖嘲笑了左瑛一番,从左筱晓的果篮里接过一个苹果,当场给对方表演削皮不断,左瑛刚准备开口吐槽,就警惕地把注意力转向了门口。

 

——并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声音消失了。

 

本来门口有着不急不慢由远及近的走路声,这点本来没什么,但是走路声恰恰好好,在他们的门口停了下来。左瑛看了过去,那天正好风和日丽,风吹得人很是舒服,所以他们开着门,但就是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打扮很奇怪的男人。他的头发中等长度,剪得很有层次,看起来像一个尖锐的人,但是左瑛也不好就这么下决断,因为真正能看出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是眼睛,而对方的眼睛正被一副几乎盖住半张脸的大墨镜挡了个结实,他的嘴唇很薄,像是一个刻薄的人会有的。穿着一身西装还不算是特别奇怪,还在左瑛的接受范围内,但是手上的黑手套和拿着的那本,怎么看都繁冗复杂而且很厚的书就太怪了,那个花纹只能让左瑛想到圣经。怎么看都像个杀手。左瑛直勾勾地盯着他,这么评价道,但是杀手好像对于一直盯着他的左瑛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看着左瑛旁边的左筱晓,而是一直对着洋冬暖的方向。洋冬暖还在专心致志地削苹果,低着头抿着嘴唇皱着眉,垂着眼帘一副很是认真的样子,听到左瑛没了声音才抬起头来张望了一下,自然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左瑛一开始还以为是熟人什么的,结果洋冬暖看到那个人也是一脸奇怪的表情,怎么看都是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我靠,不会真是个杀手吧?左瑛立刻警觉。洋冬暖在这里躺了那么久从来没有一个人来看他,左瑛一直害怕问到伤心处所以没有往里探究,可是这么一看怕不是有什么仇家独自一人亡命天涯,现在那个杀手来追杀他了——不对等等,那洋冬暖也应该至少表现得害怕一点吧?他独自一人亡命天涯躲避杀手心里没点逼数吗?怎么还一脸懵逼和无辜地在那里,左瑛都替他紧张,立刻开始盘算逃跑路线,他带左筱晓来的第一天就黑进系统把整个医院的平面图给拷到了,虽然只是以防万一才做的,但是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还是用的非正规渠道,没想到现在真的要用上了。

 

医院没有什么秘密通道是肯定的,但是至少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道,他这里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可以撒开腿一路狂奔的老妹和一个大概会血溅五步的重症患者,现在翻出轮椅来推着他跑不太现实,但是自己怎么说也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壮年,扛着一个老病秧子跑路应该还是可以坚持的剩下来的就是路线等等等等那家伙怎么走进来了我还没做好准备路线还没想好你现在这样我玩个卵子——

 

靠北他在做什么??

 

左瑛愣住,因为这个人好像并不是为了杀洋冬暖来的。他呆滞地看着对方踏着尖头皮鞋慢慢踱步进来,然后慢慢地走到洋冬暖的床边。……最后噗通一声单膝跪了下来。

 

……噗通一声单膝跪了下来

 

嗯……这不像一个杀手会做的事情。

 

“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那个杀手看样子想抓起洋冬暖的手,但是又好像怕冒犯一样缩了一下,最后搭在了床边,摘下墨镜挂在自己的衣领上,认真而严肃地发话了,“虽然很突然,但是我对您一见钟情了,如果您还没有恋人的话,请问您愿意和我结婚吗?”

 

结……结……结……结……?

 

左瑛觉得自己石化在了原地,这算是个求婚现场吗?认真的?第一次见面?杀手?洋冬暖?求婚?一见钟情?什么东西?!左筱晓呆滞地看着左瑛,左瑛呆滞地看向洋冬暖,洋冬暖一手托着削了一半的苹果一手举着水果刀呆滞地看着那个男的,刚刚还热闹的病房一瞬间鸦雀无声。

 

整个场面大概维持了一分钟,洋冬暖缓缓地将脑袋转向左瑛,一脸痴呆地与他对视,左瑛还是头一次见到洋冬暖的脸上露出痴呆的表情。他试图对洋冬暖传达这是什么情况我也屁都不知道的感想,对方好像理解了他也无计可施这个中心思想,又把脑袋转了回去看向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依旧保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死死地锁在洋冬暖的脸上。

 

紧接着洋冬暖小心翼翼地把水果刀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然后把手上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在了那个单膝下跪的男人的搭在床边的手背上,那个男的居然也就老老实实地不动。洋冬暖慢慢地掀开了被子看了一眼,然后又慢慢地把被子盖了回去,又再次将视线锁定在那个杀手脸上。

 

“吓死我了……我还是男的没错啊……”洋冬暖咽了口唾沫,迟疑地问,“那个,谢谢你的求婚,但是不好意思,我是男的。”

 

“我知道。”圣经男秒答,小心翼翼地把手背上的苹果拿下来,放在了洋冬暖的床头柜上,然后再次望向了洋冬暖,“我知道您是男性,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就是对您一见钟情了,这听起来很不真诚,但我发誓我会永远爱您,直到生命的尽头。”

 

“那还挺短的哈。”洋冬暖想都没想上去就回了一句,这句话把左瑛和那个男的都说愣住了,洋冬暖好像意料到了这样的反应,所以继续说了下去,“我活不了多久了,现在又是战时,很快就要死了吧。就算您的求婚是认真的,也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

 

“不可能的!!!”在那个男人说什么之前先跳起来的反而是左瑛,一瞬间所有人都吃惊地抬起头来看他,左瑛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这样看起来有多激动,所以又悻悻地坐了回去,洋冬暖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他,而求婚的男人皱起了眉头,没有理睬不再说话的左瑛,而是又转向了洋冬暖:“我知道我们现在还不认识,我既不在乎您是否是男性,也不在乎病魔是否将要夺去您的生命,我确确实实地爱上您了,您虽然不认识我,但请问,如果您不是那么厌恶我,能否不要立刻拒绝我。我会每天都来看望您的,等您真正了解我了,如果真的不可能喜欢上我,我也会接受这样的结果立即从您身边离开的。”

 

“哈……”洋冬暖被对方的气势吓得往后挪了挪,对方的眼神太过于真诚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和左瑛这样喜欢胡侃的人相处久了,和这种分外认真的人反而有点不对付,所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那就这样了,谢谢您。”对方笔直地站了起来,微微俯身鞠了一躬,紧接着又把墨镜取下来,好好地戴在自己的脸上,“很抱歉今天我是空手来的,明天我会继续来探望您的。我叫张黎明,弓长张,黎明如期而至的黎明。能遇见您是我三生有幸——那么再见。”

 

然后他转身,走出去时轻轻地带上了门。

 

“……刚刚发生了什么?”洋冬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呆滞地看着左瑛。他削了一半的苹果还放在桌上,果肉因为氧化而变得略微有些黄色,“……他,他不会真的每天都来吧?”

 

“我怎么知道?”左瑛也反应过来,有点赌气地说,“刚刚那个精神病什么情况?要么就是来耍你的要么就是脑子有问题吧?你不会想告诉我你真的会答应他的求婚这种荒谬的事情吧?!”

 

“哥……?”左筱晓被左瑛突然的愤怒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哥哥。左瑛见过的脑子有点问题的人不在少数,那个男人也不一定是脑子有点问题,可能就仅仅是个真的一见钟情就跪地求婚的人,虽然做事直接了点,但是也不至于被叫作精神病,左瑛这么生气实在是有点怪异。

 

“怎么可能。”洋冬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还有半个苹果没有削完,再次操起了刀对苹果下了手,“我都大半截身子进土里的人了,还搞这套玩意也太迟了点吧。”

 

“那干嘛不拒绝他?!”左瑛站了起来,电脑从膝盖上滑了下去,危险地卡在腿和床的微小的角度里,“给他这种希望也不好吧,再说,他这样的人奇奇怪怪的,进来反而会打扰你的休……”

 

“你很讨厌他吗?”洋冬暖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挑起了眉毛,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左筱晓,左筱晓伸出双手拿过来,但是也不太敢在反常的哥哥面前就这么心很大地吃起来,所以拿着也很忐忑,“你们过两天就要走了,他来也烦不到你们了,放心啦。”

 

“不是这个问题!”左瑛绝望地双手抓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绝望地看看洋冬暖又低下头去——洋冬暖说的没错。这个人横竖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他们甚至见不了几面,过两天他和左筱晓就不在这个医院里了,那个人虽然很怪,但是看起来也至少是会尊重人的,而且对方喜欢洋冬暖,自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他也说了如果洋冬暖拒绝了他就立刻离开——那左瑛又有什么资格不爽?他无非也就和洋冬暖是在医院认识的朋友,病友的身份还是左筱晓不是他,他就推着轮椅带着洋冬暖出去转了一圈,每天三个人一起七扯八扯地说说话,“……不算了。”他颓丧地又跌坐在左筱晓病床旁边的椅子里,扶正了自己的电脑,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看洋冬暖,洋冬暖还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所以他转过视线去看了左筱晓,左筱晓有点害怕地看着他。他绝望地捂住脸,把他的电脑啪一声关上,放在左筱晓旁边的床头柜上,然后再一次站了起来,“是我脑子不正常了……我出去透透气。”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去的,也不记得洋冬暖和左筱晓都说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背影绝对像极了一只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丧家犬。

 

——第二天那个叫作张黎明的男人确实又来了。他为洋冬暖带来了一个专门的三角靠枕,而且还把洋冬暖的名字年龄知道地一清二楚。在这之前洋冬暖坐着都靠多个监护床的枕头堆叠起来,现在一下省去了那个功夫。左瑛赌气地抱臂看着他们俩说话,左筱晓不想在这个奇怪的氛围里再多待任何一秒,一般一起来就去找护士或者别的床的小姑娘玩去了,导致整个病房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场面非常尴尬。而这种尴尬的场面悲惨地持续了好几天,他们二人总在毫无意义的角力中产生争吵,最后被洋冬暖各骂一句。

 

好在张黎明这个人虽然每天都来,还时不时来一下求婚突击,但可能是怕让洋冬暖感到厌烦,总体而言他还是没有在这里待太长时间,可这对于左瑛来说也不算任何值得宽慰的事情,身为一个家里蹲,本来左筱晓需要住院的时候他几乎抱怨了一辈子,但现在他反而开始焦虑于左筱晓出院的那一天的到来。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象自己不在的时候洋冬暖和张黎明会谈些什么,那场荒谬的求婚又是否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又以荒谬的答应收尾。他是个家里蹲,从来没有熟识的朋友,洋冬暖是第一个他的所谓朋友,现在他只感觉对方要被抢走了,左筱晓出院之后他们不再有交集。

 

“您之前是……军人是吗?”张黎明再一次摘下了墨镜,左瑛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眼睛是海蓝色的,他认真地看着洋冬暖,“怎么会和一位小姑娘在同一个病房?服役的军人应当享受极佳的医疗待遇啊……我知道您的医疗费都是由政府报销的,但是也至少应当享有单人病房的待遇吧?”

 

……军人?左瑛心想。他可从来不知道这件事,确实洋冬暖看起来不像是个普通职业者,但是这种病入膏肓的样子实在有的时候让他无法把军人这个职业和这个人联系在一起。况且他也确实因为怕戳到什么点没有随便问,可现在这么一看,反而像是张黎明比他更了解洋冬暖一样,这让他的心里有点不舒服。

 

“据说是战时的病房拥挤。”洋冬暖说,有些无奈对方对自己的提问,他不是很想去深究这个问题,也对争取自己必须享有的什么待遇没什么兴趣。

 

“可是您既然生了重病。”张黎明皱了皱眉头,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应当和人合住的时候身体会较不舒服吧?我可以帮您说说去一个比较清静的病房……”

 

“你什么意思?”这时候左瑛发话了,他抱着手臂面色不善地看向张黎明。站起来搬着椅子到了洋冬暖床的另一边落座,“你的意思是我们吵咯?”

 

“无论您和令妹平常有多安静,一个人的病房总比三个人的病房安静吧?”张黎明终于舍得把注意力转移到左瑛身上了,他淡然地说,伸出双手在膝盖上搭成金字塔型抵在自己的下巴上,“这是客观的事情,希望您不要觉得我针对您与令妹。”

 

“总比现在四个人的病房安静?”左瑛没好气地说,他都不知道自己心里这种无名火究竟从何而来,张黎明这个人说话客客气气的,看起来虽然像个坏人但是实际接触之后也觉得还好,但这反而让左瑛更生气了,“如果你不天天来叨扰的话,这里也不会那么吵。”

 

“所以很抱歉打扰到您了。”张黎明勾起嘴角笑了,左瑛本能地感觉到一股寒气,他警惕地往后缩了一点,“所以如果洋先生愿意搬到别的病房,我可以立刻为他安排。”

 

“哈?!凭什么让这家伙换病房啊?突然莫名其妙每天来打扰的是你吧?照理说应该是你滚出去吧,别说得好像你和这家伙很有关系一样,你们才见几面?”左瑛反驳道,张黎明又皱起了眉头。

 

“都给我闭嘴行不行?”洋冬暖翻了个白眼,卯足了力气往两个人脑袋上各扇了一巴掌,左瑛被这个病秧子的怪力扇得眼冒金星,震惊地往后缩了两下,乖乖地看着洋冬暖,“张黎明你丫也有点自觉,你觉得我真的会在和你完全不熟的情况下接受你的追求投资吗?你既然想追求就他妈把你的优点搬出来看看啊?有钱可不算优点,一进门就求婚这种智障行为也不算。还有你,姓左的,你他妈才几岁?搁我们中间装什么成熟的人?你现在削个苹果都能切到手,现在还轮到你来决定我去哪了?与其在我这吵架,你们不如都给我滚出去好好反省一下。”

 

左筱晓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的哥哥和张黎明两个人并肩站在病房门口说话的景象。

 

“……如果你说你对他毫无感情,那绝对是谎言。”张黎明耸了耸肩,“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太过在意他了,为我而感到嫉妒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你他妈在说什么?”左瑛觉得张黎明简直令人头秃,他就算真的拥有这样的情感他也不想要别人指名道姓地给他这么说清楚,张黎明可能没有情商,“什么感情?我他妈是直男好吗?而且和他才认识半个月,更不可能嫉妒你丫的——我看你不爽只是因为我看你不爽而已,再说我过两天就要走了,我才不管你们之间的逼事呢。”

 

“你可表现得一点都不像不管的样子。”张黎明冷哼一声,“虽然这可能会造成我最终的失败,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并不希望你离开,甚至可以说,我并不讨厌你这个人,至少不像你讨厌我那样。”

 

“哈?”左瑛觉得张黎明的脑子果然有问题,他皱起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张黎明,觉得对方很需要去脑科看一下,“如果照你说的那样,那反而更希望我离开了吧?留个情敌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留个情敌对我来说确实没有好处。”张黎明转头看向左瑛,挑了挑眉毛,“可是你对洋冬暖有好处,每次和你说话的时候,他都非常开心。我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人,也没有什么幽默细胞……我没法让他开心。当你让他开心的时候,我也会喜欢上你。”

 

“…………请你离我远点。”左瑛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张黎明脑子有问题这件事已经不是他的怀疑了,怎么看都是个事实。对情敌能直接说出我也会喜欢上你这句话的男人脑子绝对不正常——哪怕他其实可以理解张黎明所说的这一点。三个人在一起的气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不如说正好是恰恰相反地和谐。他与张黎明自身都有对洋冬暖自己的小九九,但是依旧无法把对方当成一个坏人,如果光看张黎明本人,他确实是一个考虑周到、做事严谨、行事果断而且心思缜密的人,甚至连他的脾气都挺好,左瑛已经在他生气的深渊大鹏展翅很久了,张黎明也没有真正对他生过气。况且,就光他和洋冬暖两个人说话,因为话题都比较浅显无聊,所以很快就会停止,然后不得不找下一个话题来延续对话,而自从张黎明加入之后聊天变得顺畅了很多,他既能和洋冬暖讨论军队和国家走势,也能和左瑛讨论信息危机与新出的游戏,让人感觉他无所不能。

 

“但其实你知道我说的有道理,对吧?”张黎明偏头看向他,微微露出一个微笑。左瑛心里一直硌着他的的小小齿轮突然合上,一切开始运行无阻。

 

左筱晓出院回到学校住宿的第二天,左瑛依旧来到了这个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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