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八】Chapter.4 金与贝

金与贝

 

 

 

 

 

“——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那个人开口说话了。

 

“这是命令。”

 

那个声音继续说。

 

“做你该做的事情。”

 

钟溟寒瞬间清醒。他难以置信他居然坐在这里陷入了浅眠,他确实近乎一个月没有过任何妥帖的睡眠,但也不至于就在葬礼上就就此待机。他看了眼表,他大概失去意识了四到六分钟,这对他而言就是对时间的一种极大的浪费了,他稍微摇了摇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四周的人和这段时间之前所在的位置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但这依旧让他感觉有些奇怪的感觉,有时候他的心脏会传来疼痛以外的感受,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等他履行任务的时候往往就会消失,所以他就干干脆脆地无视了。

 

他再次扫视会场,拿出了手机,虽然还没有宣布葬礼结束可以离场,但至少他待在这里也有能干的事情,但就在他刚准备低头去专心做事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几乎是和他正对的,房间的角落,坐着他万万没想到会看到的人。

 

钟溟寒微微地蹙起了眉头,对方来这里的理由他并非毫无头绪,但是他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有些牵强了,无论如何对方来这里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这是海军少校的葬礼,一同和海军少校正在执行任务的是几乎整个陆军的将领,来的人几乎都只是尽个情分,海军来不过是因为弓照麻是海军的少校,陆军来只是因为是进行同一个任务的同僚,这些人的心理钟溟寒都毫无意外地可以参透,但是——但是空军中将鹿王彦来这里就让整个场面变得奇怪起来了。据他所知,鹿王彦和弓照麻没有任何关系,这两个人甚至没有见过面,所以鹿王彦来这里多半是因为他正好也在执行任务或者是经过这里,也被通知了葬礼的消息,所以才来的——毕竟他的人际关系网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鹿王彦来这里如果不是执行秘密任务,那么理由只可能有一个。钟溟寒笑了一下,瞥了人群中瘫在一边的晋江一眼。一切都开始联系起来了,他想。这个事实让他内心竟涌起一种奇妙的欣悦感,他走出门,点燃一根烟,靠在肃穆的葬礼现场之外,侧耳倾听着在这安静的地方所传来的所有声音。

 

 

 

 

 

 

 

 

“……”

 

秦步之与张黎明对峙。而被张黎明叫作左瑛的男人则是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俩针锋相对。秦步之抽空稍微瞥了一眼左瑛,对方个子不高,戴着一副橙红相间眼镜框的方框眼镜,头发乱糟糟地堆在脑袋上,看起来像个典型的宅男。秦步之挑了挑眉毛,他实在不能想象到底什么才能把张黎明和这样一个人联系在一起,甚至联系得如此紧密,比挚友更深,可能用爱情来形容都太过粗鄙,感情铭刻地如同家人。可他们看起来截然不同,像是安眠药瓶和一个好眠的夜晚。

 

不过看来张黎明是完全误会了他看左瑛的原因,对方一个跨步挡在了左瑛的前面,强行隔断了秦步之和左瑛,对方皱着眉头看着秦步之,秦步之也眯起眼睛看向了张黎明。

 

张黎明肯定知道他们的对话被秦步之听到了,秦步之皱着眉头思考,可是张黎明好像并不慌张,甚至看起来没有任何想要解释的意思。说实话刚刚张黎明和左瑛的对话任何一句拿出去都甚至可以被怀疑要谋反,对方还能如此保持镇定真的令秦步之有点不能理解。

 

“狗……狗张。”就在这时左瑛扯了扯张黎明的袖口,打断了这种对峙的沉默,秦步之和张黎明同时看向发话的左瑛,把左瑛吓了一跳。但对方也没有停止说话,他小心翼翼地凑到张黎明旁边,开始说话,“……要把他做掉吗?”

 

秦步之吓了一跳,虽然知道可能会有这种场景出现,可是真实发生的时候还是让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对方这么大声地在他面前说简直把这个话题搞得毫无意义。不过这个问题本身还是令秦步之有些担忧的,他本身并不能说是一个很能打的上校——不,与其说不能打,不如说在军人里他简直是倒数,他要是没有他的脑子现在可能已经死在战场上了,更不要说升官了。张黎明一个人就足以把他摁地上摩擦,再加一个左瑛好像也不会对这种显而易见的现实做出什么改变。

 

他不是不怕死。但是他还是站在这里没有动,他将一切孤注一掷地赌在他对张黎明的了解上,再加上他也并不是毫无鬼胎。

 

“不。”张黎明叹了口气,把左瑛推得离他自己远了些,左瑛盯着秦步之看了一会儿,好像还是对他不是很信任,但是好像最终还是无条件相信了张黎明,“他没关系。”

 

“你对我很有信心啊,张黎明。”他最终还是发话了,虽然大概可以猜到为什么张黎明不介意这件事被他听到,但真正如此正大光明开诚布公地被摊在太阳底下讲开始第一次。张黎明一直是个很耿直的人没有错,但过于耿直永远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在这里听到这些对话的不是他秦步之而是别人——比如说钟溟寒,三个人肯定就至少有一个人不会活着走出这里了。

 

“姓秦的,你不要装得一脸无辜的样子。”张黎明冷哼一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往旁边挥了挥示意自己后面的人,“左瑛你走吧,这个人我来处理。”

 

“不是说不做掉他吗?!”左瑛震惊地看了眼张黎明,“狗张我和你有段时间不见你他妈的都学会骗人了?!”

 

“闭嘴快走吧。”张黎明无奈地叹了口气,秦步之看着对方无奈地扶住了额头,感觉隔着空气都能感觉到无奈,“你揍我那拳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我操,我不该揍你吗?!”这句话好像又引起了左瑛的不满。秦步之觉得他现在转头就走对面的两个人应该都不会注意到。但是张黎明很明显对他有话要说,秦步之想知道什么事向来喜欢追根问底,对方送上门来的情报他怎么可能不要,“虽然你他妈是个面瘫还戴着墨镜的大傻逼,你也是我除了老妹之外唯一的亲人了,像你这样的呆逼不甩你一拳你他妈能懂?!”

 

“好了好了——”张黎明回头一把按住左瑛的脑袋,用劲把对方转了个方向,“剩下的有时间我再听你说,现在我真的有事要和他说,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快点走?”

 

“行吧。”对方的肩膀垂了下去,看上去像叹了一口气,秦步之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这场闹剧一言不发,和张黎明一起目送着左瑛离开这里。

 

——现在证据确凿了。左瑛说他是“亲人”,而张黎明,他的档案里除了已薨的父母,没有任何亲戚,既然是亲人,那么要么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要么是爱人,如果是朋友的话这种情感也完完全全突破了友情。秦步之有一搭没一搭地分析着,张黎明当着他面毫不避讳想来是没有任何想要瞒着他的意思,整个军队都知道无论什么事都不能在秦步之面前露出半点马脚。因为哪怕是一根头发不小心落到地上,秦步之都能够根据这根头发把你的祖宗八代给推理出来。可是听他们说话的语气,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的可能性不大——能想到的可能性不多,最有可能的一种他已经理出头绪。

 

左瑛、张黎明和张黎明已死的恋人关系都已经超越了友谊,而他们如此重视对方,就是因为那个人的逝世。三角形是一个稳定的形状,突然变成堪堪一条直线,确实会产生波动,那个叫左瑛的反应那么过激就不奇怪了。

 

——那么就变得蹊跷了。秦步之想,如果这一切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个人绝对不会就是如同履历上写得简简单单是病死的。可惜秦步之对张黎明那简单的履历没有任何研究,所以不知道任何关于那个死者的消息。

 

“姓秦的。”张黎明等看左瑛完全离开他的视线才转过头来对他开口了,秦步之在对方的表情里没有看到敌意,但是却有一种冷漠的疏离感,“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你那比他妈滑梯还快的脑子里又得出了什么结论——我们俩认识那么多年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那种会舔着上司的鞋子给人家踹的家犬,但你也不是什么穷凶恶极的疯狗,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但是你也别来掺和我的事情,我不会波及你,你也别干扰我,成交?”

 

“把你那痞子气势收一收吧。”秦步之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你的赌场脾性在我身上是没有用的。不波及我,你说得倒好听啊?那让我洗耳恭听看看,你说你不会波及我的证据是什么?”

 

“真是难缠的家伙……”张黎明皱了皱眉毛,伸出手扶住自己的脖子稍微正了正,秦步之都能听到他的颈骨发出的脆响,张黎明会不会动粗他还真的不是很确定,毕竟对方只说了不把他“做掉”,揍他一顿让他彻底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好像也是算在不把他做掉的范围里的,“所以我特别讨厌你们这些动小聪明的家伙……”

 

“难不成你要说你会尽力的?”但是秦步之依旧没有停下来,现在就认输就前功尽弃了,张黎明说让秦步之不要管他在做的事情,那么,让他不去管的理由是什么呢?既然他认定了秦步之不会说出去,那么他做这些事的理由泄露出去也没有任何关系吧,就张黎明这个人的性格来看——

 

——难不成是不想被同情

 

秦步之认真观察着张黎明的表情变化。张黎明虽然是个做事很武断的流氓,但是毫无疑问他绝对不是个恶人。这个推测非常合情合理。如果知道了他做的事情以及他做这些事的理由秦步之会同情他的话,秦步之倒是更好奇那些事是什么了,所以他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地继续说下去了:“小学生都不会相信的谎言,就不要用来蒙骗我了。”

 

“激将法是没有用的。”张黎明淡然地说,他终于将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下去,他淡淡地叹了一口气,看了秦步之一眼,又转开了视线,然后慢慢迈开了步子,走过秦步之身边的时候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秦步之扭头去看他,发现他被左瑛揍过的地方还有着些微红肿的痕迹。秦步之那一瞬间突然很想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以及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做这一切的,他每一次和钟溟寒相遇的时候都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这件事,可钟溟寒是不可能被那样理解的。结合所有听闻的传言和他亲眼见到的现实,他知道对于钟溟寒来说,生活只是无数任务的集合,一个命令接着一个命令串联起来了对方的整个人生。秦步之知道钟溟寒从来没有修过军假——而很久,很久以前,才钟溟寒还没有任何情报网的时候,如果没有任何人给他下命令,他就像一台雕塑一样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墙壁,能保持整整一天,像是一台待机的机器。所有经过的人都会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毛骨悚然感,但这样的感觉并没有在钟溟寒不那样的时候更好一些,仿生人动起来,反而才是恐怖谷吧?

 

他不能理解钟溟寒,但也许他可以理解张黎明,可所有人都他妈一样,把他当作什么都不应当知道的局外人。他死死地咬紧后牙槽,所有对钟溟寒的无力感和对自己的苛责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张黎明激活了。他骄傲到认为这都是一种侮辱,他的脑子好到区区二十五就能爬到上校的位置,他可以用比对方少十倍的人数通过战略击败敌方,他却依旧在与钟溟寒的暗地角力和与张黎明的对峙中落得下风,这对于他而言是毫无疑问的耻辱。

 

“……这对你而言只是别人的事情而已。”

 

但张黎明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和一位不算熟悉的相识揭开自己的伤疤舔血,他秦步之也没有任何资格去了解。

 

——可他们可以成为利益共同体。

 

这样一切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他可以用到对方的力量。

 

  

 

 

 

 

 

 

 

秦步之走回葬礼现场的时候,发现钟溟寒正站在葬礼门口抽烟。秦步之挑了挑眉毛,至少这家伙还有不能在葬礼现场内抽烟的常识,他居然在心里还挺欣慰的。但是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他的常识被钟溟寒被带得有多偏了,他把头转过去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但是他很快就被钟溟寒发现了。对方对着自己的上衣口袋弹了弹烟灰,把烟在墙上摁灭,然后把还剩半根的烟扔进了他旁边的垃圾桶里,紧接着转过身来冲他敬了个军礼。

 

“上校。”他说。低垂着眼睛像他和秦步之从来没有过交集。

 

“……算了吧,现在还在任务期间呢。”秦步之啧了一声,钟溟寒这样他实在是看不下去,对方还不如做他那个悠然自得的花花公子让他稍微看得过去一点,“任务期间都不许叫我长官或者上校。”

 

“是。”钟溟寒冷静地说道。抬起头来看向秦步之。秦步之挥了挥手示意他也不要这样,钟溟寒才重新倚回墙上:“张黎明来过了吗?”

 

“张黎明上校在四分钟前刚刚进去。”钟溟寒不抽烟了,抄着手靠在墙上,突然露出他特有的,令秦步之烦恼已久的狡黠微笑,“怎么了吗,步之?”

 

“也别那样叫我。”秦步之被钟溟寒搞得脑袋疼,叫长官他心里堵,叫步之他心里也堵,他只希望对方能找个正常点的称呼来叫他,和钟溟寒说话说多了容易心肌梗死,他最终还是决定单刀直入地提问,这样对他的心脏比较好,估计钟溟寒也更适应这种一问一答的机械模式,“你认识左瑛,对吧?”

 

“我知道这个名字。”钟溟寒闭上眼睛歪了歪头,向后把后脑勺顶到墙上,看起来像是在整合自己的脑内信息,“刚刚您不是见到了吗?”

 

“左瑛和张黎明是什么关系?”秦步之问,刚刚所有的都是他的推测。虽然他觉得多半是八九不离十了,但向钟溟寒确认一下也是保险,毕竟钟溟寒掌握的肯定是准确的信息,万一他的推测真的出了什么差错,会影响到这之后他所有的行动。

 

“这是别的长官的信息,您和他平级,大概没有权限获得知识吧?”钟溟寒笑眯眯地突然抬起头看向了秦步之,勾起了嘴角,像是什么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但是很快钟溟寒就松口了,“姑且算同居人。”

 

“不是没有权限吗?”秦步之抬抬下巴,苛刻地说,他知道张黎明和他同级,他确实没有资格让溟狗知无不言地把张黎明的信息都告诉自己,所以他也是真的不明白钟溟寒为什么这么做,这件事完全多余,没有逻辑,没有命令权限,简直就像是,是钟溟寒自己这样做才做出的行为一——啊。

 

啧。秦步之在心里讥讽地嘲笑了自己一声。就在刚刚一瞬间他想明白了钟溟寒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况下而向他透露张黎明的信息,这很简单,简单到有些残忍。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钟溟寒自己想要告诉他——秦步之想,肯定是因为张黎明的履历问题。张黎明确实曾经为旧政府服务过,但是他并不算编内军人,更提不上是钟溟寒的上司,他成为比钟溟寒官级高的人完全是在新政府建立之后,对于钟溟寒来说,优先级自然比不上从旧政府的上校一直被延续到新政府上校的秦步之了。

 

就是这样没错。寄希望于钟溟寒有自我意识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愚蠢的行为。他再次告诫自己,不要抱有希望,不要将钟溟寒的行为过度解读,他是一个只以任务为最优先的单纯机器,就算有人能让他有些微松动,那也不会是他秦步之,肯定是捡他回军队的萧全然那样的人物,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

 

但是钟溟寒并没有官方地回答他的疑问,这家伙只是眯了眯自己的紫红色眼睛,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秦步之一时之间觉得有点膈应得慌,因为对方看得他心里有点发毛。可钟溟寒也连他为什么要对秦步之这样阴恻地笑也没做任何解释,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曾经是前男友,现在是同居人。关系很可能已经不再维系。”

 

“看起来不像。”秦步之皱了皱眉头,这和他的推测有些许出入,不过还不能说他的推理完全是错误的。

 

“没有名分上的关系不代表感情是不存在的。”钟溟寒耸了耸肩,“这方面的情报不太清晰,您自己判断的我想应该更接近现实。”

 

情报。永远都是情报。这缺失的东西便是钟溟寒的情报网里唯一的漏洞,他可以知道谁爱上了谁谁又恨谁,但是他永远不能理解这种情感。你给他一个事件和里面的人物,让他与那些人接触,他可以很快通过经验就得出他们之间的联系,但是你让他更进一步绝无可能,因为钟溟寒完全不理解情感。他不懂爱一个人就是付出和见到他就会莫名欣喜的心情,也不懂恨是别人践踏了自己的什么而产生的情感。钟溟寒没有自尊,所以也不会有屈辱,更不会有爱意,你让他去根据一个情感来推测接下来对方的行动,他会是一个糟糕的答题者。

 

“那么关于张黎明先前的恋人你有头绪吗?”秦步之问,虽然他觉得这样问甚至太过谦虚了一点,钟溟寒哪有可能只是有头绪,就算他现在掏出一份档案上面清清楚楚地写满这个所谓恋人的信息他也不会有半点奇怪。

 

“洋冬暖。两年前逝世,享年三十岁,与张黎明、左瑛二人为三人的情感关系。据说为因罹患绝症病死——是第一帝国服役的军人,为空军的上尉。因其患病而提前退伍。”钟溟寒和背书一样平板地说道。但话的内容可他妈不是平板的东西,秦步之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洋冬暖是军人,上尉这个职位他本身就不认识几个人,更何况是空军的,他不知道是正常的,可是知道这个之后就改变了一切。是军人的话,大概所有东西都能对上了。张黎明不是拥有野心的人,但他依旧锲而不舍地腐蚀着新政府的地基,这一切大概都可以解释得上,只要他知道的更多一些。

 

“他是个军人?”秦步之皱了皱眉头,“你刚刚说了‘据说’……所以你知道什么不是‘据说’的消息,是吧。”

 

“真正的死因是病死,这点没有问题。”钟溟寒歪了歪头看着秦步之,好像在观察他的表情变化。秦步之不喜欢这种宛如被录入什么数据库的感觉,这让他觉得稍微有点恶心,他甚至可以想象出一个机械一般的镜头一样的画面,他的脸在最中央,旁边放着不同的分析框,然后将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反应录入系统,“也确实是病情恶化而病死的。但是病情恶化的原因是没有及时进行任何医疗措施。”

 

“没有及时进行任何医疗措施?”秦步之突然想起了刚刚钟溟寒所说的死亡时间,两年前逝世。和萧全然逝世是同一时间,也同样是第二帝国成立不久,而萧全然的死因是因为太过于忠诚于旧政府而被暗杀,一种不好的念头浮上他的脑海,他决定继续和钟溟寒确认下去——“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钟溟寒不为所动地继续说道,好像洋冬暖这个人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无数文字和数据的整合,“绝症恶化,没有医疗费,所以医院自然断了所有的维生设施,并将其赶出去。有趣的是当时也没有任何其他医院愿意接受洋冬暖上尉,所以他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病死。”

 

秦步之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钟溟寒用的“有趣”这个词,他知道钟溟寒并不是真的觉得这有趣,而是一种他早已习惯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说话习惯。可这种不堪入目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被用“有趣”来形容,哪怕并不觉得他有趣,至少也应该觉得它不有趣,钟溟寒毫无疑问依旧是那个没有任何同理心的王八蛋。

 

“没有医疗费?”秦步之重复了一遍,“怎么可能?张黎明当时是个什么状态?他的收入又如何?”

 

“张黎明上校当时是帝都第二大的赌场的总管理人。收入毫无疑问高于整个国家百分之九十的人……您所问的状态指的是什么?”钟溟寒继续说道,紧接着他就抬了抬头,秦步之也警觉地环视了一下周围,没有看到任何人,但是确实有说话的声音在靠近大门。秦步之知道他已经不能和钟溟寒再在这里问下去了,要是有别人看到他一直和钟溟寒说话不停的话会起疑的。他只能稍微整理了一下刚刚钟溟寒说的所有信息,将它们整合过后稍微记在了脑子里。准备等回去之后再慢慢整理。

 

——刚刚钟溟寒为什么要抬头呢?

 

——不要将钟溟寒的行为过度解读。

 

——是害怕被发现而被怀疑吗?

 

——不要将钟溟寒的行为过度解读。

 

——绝无可能。钟溟寒表现得过于忠诚,就算被怀疑也没有任何把柄。

 

——不要将钟溟寒的行为过度解读。

 

——他就算听到声音也完全可以无动于衷。

 

——不要将钟溟寒的行为过度解读。

 

——难道是想要提醒……

 

——不要将钟溟寒的行为过度解读!!

 

“没什么。”秦步之咬着牙结束了这场对话。他看着钟溟寒冲他微微颔了颔首,然后推开门走进了葬礼的房间里,走到门边的是空军中将鹿王彦,他的手机好像响了,正准备出门接电话,钟溟寒推开门的时候两个人都表现得像是对突然出现另一个人非常吃惊,然后钟溟寒立正对鹿王彦敬了个军礼,让开以方便走出去。鹿王彦挥了挥手示意钟溟寒不用那么循规蹈矩,但注意力还是放在手机上的,他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往更远处走去。秦步之在飘忽的词句中捕获到寒英这个词。

 

但钟溟寒扶着门让开的姿势依旧没有变化。秦步之有点奇怪地看着他,发现钟溟寒也看着他,依旧带着那个笑容。

 

“干、干嘛?”秦步之有点磕巴。

 

“您不进去吗?”他抬了抬两边的眉毛,刻意而浮夸地做出一个您请的手势,活像一个上世纪的管家,秦步之翻了他一眼,挥了挥手:“不了,你自己进去就行了。”

 

“您离席这么久,不担心安中将找您吗?”钟溟寒极具诱导性地说。秦步之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他妈的陷阱,但是他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他还没有办法真的不去考虑这个问题。他离开这么久,被怀疑自然不好,他想做的事情只有在这个时期暂时让自己既不突出也不没落,维持在一个低调而稳定的地位上。这时候被怀疑无论是下下策。

 

——可是和钟溟寒一起进去也是个问题。军帅里没几个人是不知道钟溟寒的情报网和蜘蛛网似的,当然也没有人不知道钟溟寒对于军衔比他高的人都像狗一样忠诚。和钟溟寒一起进去的话无疑是个愚蠢的决定,毫无疑问会被彻底怀疑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而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

 

“安心吧……秦同学。”钟溟寒停顿了一下,喊出了一个吓了他一跳的称呼,他觉得钟溟寒的起外号的能力真的需要好好提升一下了,“我会在外面抽完这根烟再进去的。”他眯了眯眼睛,像一个体贴的好人,但秦步之知道对方不过是想在外面听鹿王彦到底在说什么——

 

——等等鹿王彦?!

 

秦步之这才反应过来,钟溟寒在场的时候他的判断力仿佛瞬间掉了三十个百分点,这太糟糕了。秦步之绝望地瞪了一眼钟溟寒,钟溟寒一脸状况外地笑着抬抬眉毛,好像在咨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秦步之懒得理他了,直接走进去一把带上了门。

 

鹿王彦在这里是因为什么姑且不论。既然还没有引起骚动说明还不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现在首要的是张黎明。张黎明既然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理由才做这些事情的,那么就有拉为同盟的可能性。

 

秦步之看了眼张黎明。对方正站在殷慕柏和安娜苏的前面说着什么,安娜苏如果说没事的话,殷慕柏应该也不会说什么。而安娜苏对这种事永远不甚关心——张黎明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这件事等再次见到他再说也不迟。

 

 

 

 

 

 

 

“……你好。”秦步之努力勾起嘴角对对面的小姑娘露出一个微笑。这对他这张平常没什么表情的脸来说有点困难。但他尽力去做了,他盲目自信地觉得效果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个……秦学长?”对面的女孩子好像有些不明白事态,有些忐忑地看着他。秦步之看到对方的手在桌上绞在一起。和他关系好的女孩子确实不在少数,但是这个好像不在范围内。虽然秦步之觉得对方应该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他的事情,因为这女孩子现在满脸通红。

 

苍天在上。秦步之叹了口气,他不希望自己的行为被误会成什么带有恋爱感情色彩的事情,他对女孩子确实彬彬有礼也确实知道女孩子都在想什么为此说出一些动听的话来,但他真的毫无与她们发展任何关系的意思——他已经有想将感情投予的人了,就不会肆意玩弄别人感情。

 

“你的朋友言罄如(这还是钟溟寒告诉他的,他本来想赌气不去求助这家伙的,结果他现在不得不承认情报确实是个有用的东西)和我是熟识,她一直有些……那个……担心你,问问我能不能帮帮你,你知道,因为,呃,男孩子比较有安全感。”他笨嘴拙舌地编造着毫无根据的理由,他真的很希望他在普通地和人说话的时候也可以保持他对他手底下的列兵们演讲的那种口舌和气势,但事实证明不是的,他只要不是宣扬自己的思维,就像一个结巴一样无能,更何况是谎话。他真希望那个王八蛋能分点语言能力给他,这样才能让他现在编造出来的事情听起来不会那么傻逼呵呵,“……所以根据我的了解……是你的哥哥最近出了什么事吗?”

 

“啊……是……是小如告诉你的啊。”对面的女生,左筱晓,同样也是左瑛的亲生妹妹,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一样地低下了头,双手轻轻环住了她面前放着的装着热饮的杯子,“确实是有些事情令我一直很苦恼……但我也不想让小如担心,学长您真的想帮助我吗?如果……如果学长不想的话真的没关系的!”

 

“不,没事的。”秦步之试图把自己的表情放柔和点,晋江说他脸看起来就像是对方欠他八百万,估计也只有钟溟寒能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对他自己的面部肌肉产生了担忧,说一个寝室四个人一个冷面面瘫一个笑脸面瘫一个傻子,他今后可能会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帮助学妹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用有什么太大的心理负担,如果能帮到别人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慰藉。”

 

“可……可学长你可能会觉得,呃,有点恶心……”对方措辞着小心翼翼地回答他,秦步之只希望快点进入正题,觉得恶心不就是因为她哥是同性恋还同时和两个人保持关系吗,秦步之在钟溟寒告诉他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暗自惊讶过了,而且他也完全不会觉得同性恋恶心,毕竟他自己——

 

“完全不会的,放心吧。”秦步之点了点头,稍微低头啜了一口绿茶,并把茶叶又小心翼翼地吐回去,张黎明的事情他已经了解地八九不离十了,可是有些细节和具体的事情他还是必须从最近距离接触的人手上得知。而左瑛正好有一个在这里念书的妹妹,毫无疑问这是最佳突破口,“我对一切人事物及他们做出的决定保留我最大程度的敬意,不会以我自身的价值观批判他人,所以你可以放心地和我说。”

 

“那……那就好……”对方放松一般地长吐一口气。果然还只是学生而已,如此地相信别人。就是这样的学生才会如此轻易地被一个在情报里纵横捭阖的王八蛋骗到,哪怕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与其说是最近出的事……不如说我已经担心我哥哥很久了,他最近一直好像很忙的样子,也很少和我说话,一直在担心……呃……他的一个朋友。”

 

“朋友?”秦步之问。

 

“不,也不能说是……朋友。”对方抬头看了看秦步之的反应,有些不安地嗫嚅着嘴唇,秦步之尽量让自己的眼神不要太过可怕,好让对方能安心告诉他真正的真相,“……是他的,呃,男友,我哥哥喜欢的是男人。”

 

“这样啊。”秦步之状似理解地点点头,对方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好像身上的担子放下了一大半,再次长吐了一口气说了下去,“他不仅仅喜欢男人,他其实曾经还同时和两人维持了关系,但但是他不是脚踏两条船哦!另外两个人的关系也,非常,好,只是他们觉得这样相处是最舒适的而已。”

 

“是吗?”秦步之有些惊讶似的问。其实他可以完全表现地像从头到尾都很理解的,但是他也对于张黎明的过去有点好奇,只有充分地掌握了对方的信息,才能更好地与对方对峙,甚至是抓住对方的把柄。

 

“呃……对。这件事发生在大概三四年前。”左筱晓好像真的下定决心一样抬起头来,“……一切都起源于我的一场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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