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神之所愿(2)

5

 

正如我前面所说的,塚先生运气很好。这不仅仅是是说他能捡到钱或是能中彩票这样的事情,他就连猜测什么事情都很准,就像这次猜到深水先生嗓子哑了。在片场和深水先生聊天的时候,我们经常会聊起塚先生的事情。每次我说到当塚先生期待什么东西上市的时候,几乎第二天他都能买到时,深水先生总是淡然地看着我,微微点头,好像对这件事了然于胸。虽然听说过无数次这类事情,我还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发生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但是它确实发生了,所以我想我也没什么好说它不现实的。

 

——鉴于我为了和塚先生交上朋友,确实与深水先生有所深交,所以去探望他自然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毕竟深水先生已经相当久没有出现在收录现场了。对于深水先生这样的工作狂来说,因为懒或者还没好透的病而不去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让人很是担心他的身体究竟如何。不过,我也没想到过会在探望深水先生的时候,在他的家门口偶遇塚先生。

 

“七五三掛先生!”塚先生意外地看着我,“我刚刚还在想会不会在这里遇见你。”

 

“我都不是很确定深水先生的住址。”我尴尬地冲塚先生笑道,“我只是稍微有点印象,想着要来碰碰运气,结果没想到在深水先生的家门口遇到了你,我想这应该代表我的记忆力还没有退化。”

 

我看了看塚先生,他两手空空地过来,而我则是左手捧着一束花右手拿着一个果篮,这样子同时出现在深水先生的门前未免对塚先生的影响过于不好,但是现在藏也太迟了——我也不会允许我什么都不带去看望一个病人。所以我斟酌了一下,把花放进了塚先生的怀里,对他说:“不好意思,我一路单手拎果篮实在有点累了,能麻烦您帮我拿着这捧花吗?”

 

“好的。”塚先生立刻点头答应道,匆匆忙忙地从我的手上把花捧了过去,“这是要给深水的吗?”

 

“是的。”我尽量不去在意他没有用敬语称呼深水先生,他们本来就是长达八年的友人。希望我对他们关系的羡慕没有显得那么露骨——我可以处理好所有乱糟糟的人际关系,也可以在深夜安慰一个工作上的同事,人人可以将我称为值得被信任的人,我却不知道该信任谁。我承认,当我第一次见到塚先生像谈论自己最为喜欢的书籍或者游戏一样谈论深水先生的时候,我嫉妒了。我从来没见到有人可以如此毫无芥蒂地讨论另一个优秀的人,而且如此真诚,我也希望有一个人能与我掏心掏肺到完全信任,在遇到塚先生之前我一直以为这种事是天方夜谭和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塚先生让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有可能存在的,只是我没有幸运到早些认识他。

 

“哇哦。”塚先生赞叹道,我都不知道他在赞叹什么。

 

我们两聊着天敲响了深水先生的家门。深水先生住在一个普通的公寓里,完全不像他这个收入的人会住的地方。他的门框上还有破损的痕迹,风吹起来接轴处甚至还有些吱呀作响。我本来对于深水先生的住处就颇为吃惊,但这依旧比不上深水先生给我们开门的时候带给人的震惊。深水先生戴着一个医用口罩,眼睛下的黑眼圈更加严重了,他的头发也没有打理,乱糟糟地堆在他的头上,他揉了揉他没有光彩的眼睛,也没有说话,而是示意我们进去。

 

塚先生盯着深水先生看了一会,最终还是听话地听从了深水先生的邀请,把鞋子脱掉之后放在了深水先生家的鞋柜上,再把花随手搭在了玄关的桌子上。深水先生从桌子上把塚先生放的花抱起来,又伸手接过我手上的果篮。当他从我手上接过的时候我碰到了他干燥的手指,然后果篮便往下一沉,我差点便以为他要拿不住了,可他还是稳稳地接住了它,好像刚刚的波动只是我的错觉。

 

“打扰了,深水先生。”我抱歉地说,“不请自来真的非常对不起。”

 

深水先生摇了摇头,嘶哑地咳了两声之后偏开了视线,可能是怕我没有懂,他又沉重地挥了挥那个提着果篮的手,看着我穿上室内鞋走进客厅,这才回身走进了大概是厨房的地方。塚先生和我坐在客厅里看着深水先生把果篮放上桌子,又翻了翻壁橱找出一个花瓶装满水插上那捧花。我这才开始观察深水先生的家,他的厨房里放着整整一套看起来崭新的厨具和为数不多的碗筷,很意外地,我没怎么见到外卖或者游戏的痕迹,我本以为一个像是深水先生这样的御宅族应当是家里一团糟的,但事实是并不是,深水先生的家里整洁干净,虽然不大但是整理地井井有条,我看到桌子上倒扣着一本《菊与刀》,我很吃惊,鉴于我最近也在读这本书。

 

正在我盯着那本书的封面直看的时候,塚先生说话了,他看着深水先生正在泡茶的背影,问:“深水,你的嗓子是怎么回事?”

 

深水先生正在泡茶的手一顿,接着继续沏起了热茶,看来是试图当作没有听到。

 

“哑了。”但我猜错了,他最终还是艰难地回答了塚先生,那回答十分敷衍,说实话我并不相信他说的,但那些我当时都没有想到,因为在我听到他的声音后,我差点没从榻榻米上跳起来:我和深水先生已经共事很多年了,如果你把刚刚那个声音截下来,并和我说这是和我共配一部作品里的角色的声优的声音,我猜遍所有人也猜不到深水先生。深水先生的声线很多,哪怕是刻意装出来的也从未如此嘶哑难听过,他的喉咙一定是到了一种毁灭性的程度了。

 

“深水,你的嗓子是怎么回事?”但是塚先生一副毫不买账的样子,他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摆明了不相信对方的这种说词,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敲着深水先生的木桌,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深水,你得告诉我,我很担心你。”

 

“……”深水先生无言地走过来,把端着茶的盘子轻轻放在桌子上,然后将里面的两盏茶分别放在塚先生和我的面前,塚先生没有喝茶,他只是直直地盯着深水先生,而我则是稍微端起来喝了一口:这种气氛对于我这个和两者都姑且不算朋友的身份的人来说有点过于沉重了——这应当是发生在只有关系亲近的两个朋友中间的对话,不该有我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但我实际上却又为他们在我面前如此开诚布公而高兴:这也许只是一次意外,但我更愿意将这件事称为契机,“……声带小结。”

 

深水先生回答道。心情复杂一般地看了眼塚先生,然后又回头看了眼我。我本能地觉得深水先生看向我的表情更为复杂一些,我试图用眼神询问是否需要我帮什么忙,但很明显我并没有传达到位,深水先生很快就将视线挪开了。

 

“我猜到了这会发生……”塚先生像逃避现实的鸵鸟一样把头埋了下去,不过他很快又突然抬起了头,“很严重吗?”

 

“不严重。”深水先生近乎是声嘶力竭地在说话了,这看起来可一点都不是不严重的样子。我看得出他说话非常费力,所以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大臂,不过这个贸然的举动似乎把深水先生吓了一跳,他从榻榻米旁剧烈地跳了一下,我听到他的膝盖撞到桌底的声音,他冷吸一声捂住了膝盖,往塚先生的方向撤了一段距离,然后才抬头看向了我。

 

“如果嗓子不好的话,要不要找张纸和找支笔……”我试探地说,对深水先生摆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不好意思打断你们的谈话,但我觉得这样也许会方便一些?”

 

“不,没关系的。”塚先生抱歉地冲我笑笑,“是我太莽撞了,我不会再问什么了。”他担心地抬头看了一眼深水先生,叹了一口气,“那我就走了,你知道我电话号码的,有事一定,一定要打给我!!”

 

“好啦。”深水先生无奈地笑了一下,挥了挥手。塚先生还是有点不放心地张了张口,但还是没说什么,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

 

“那我也……”我立刻跟着起身,没有塚先生的话,我待在这完全就只是个尴尬的局外人,深水先生也许和我关系目前还算挺好的,但还不到我可以直接和他两人在他的家里单独相处的程度。

 

最后我们两人微微欠身,深水先生一直目送我们过了马路,才把门给关上。我看了眼塚先生,塚先生看着那道门,我们俩都默契地决定对深水先生绝口不谈。

 

当我在路口与塚先生道别的时候,塚先生依旧眉头紧皱,好像在思考什么,他敷衍地冲我挥了挥手,转身差点撞在电线杆上。

 

6

 

我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试图理清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彼时我和塚先生正在深水先生家附近的一个公园里碰头(我不得不承认,虽然这样说非常不妥当,但是因为深水先生的病,我和塚先生确实算是熟识了很多,他好像认为我是深水先生难得的朋友,对我说:“我之前都不知道你和深水的关系这么好。”虽然我并不想欺骗塚先生,但是为了能早些和塚先生交上朋友,我又不想远离这个极度排外的小朋友圈,所以我直接默认了这种认知。),约好了在那天去再次探望依旧没有来上班的深水先生,但就在我们按响了深水先生家的门铃的时候,一直坐在深水先生家公寓楼下在躺椅上晒太阳的长谷川老太太和善地喊住了我们,她认识塚先生,但是表示从没见过我,我们互相介绍了一下之后,老太太摸着叫波奇的三花猫对我们说深水先生两天前就去住院了,还托她帮他拿一下牛奶箱里的牛奶。

 

——这就是我们现在在医院的原因。

 

医生说深水先生虽然没有拖延治疗,也遵医嘱好好地吃了对声带无害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带小结就是恶化了,如果不进行手术的话可能会失声,所以被迫无奈,深水先生只能来医院做术前准备。在我们到之前十分钟左右,深水先生刚被推进手术室。

 

“他就像知道自己会恶化一样。”和他同房的喉癌患者的家属和我们说道,“他回答主治医生的问题的时候,每一个都是遵医嘱进行的,可他表现得就如同他知道这种恶化会发生一样。”

 

“我就担心这个。”塚先生绝望地把手指插进头发里,绝望地低声嘶吼,“我一直在担心他的病会不会恶化,一直到……我不知道会有什么的结果,结果它真的发生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实话我也有些担心深水先生,如果遵医嘱都没有办法让他的病稍微好一些,反而让他的病进一步恶化了,那么怎么样才能治好深水先生的疾病呢?上一次见到他他的状态比起之前就已经差很多了,而这一次我们直接到了医院,看来深水先生的状态甚至比上一次我们见到的那个,令人极端担忧的情况又差了一些。但是这些话我都不能说出来,我要站在一个安慰者的角度上所有事,再说,我对深水先生的担忧肯定不如塚先生对深水先生的担忧,如果我要说些什么,那肯定也得是安慰才行。

 

“我觉得不用担心。”于是我说,“深水先生好像经常患有重大疾病,但是每一次他都痊愈了,回到了他的工作岗位上,那么这一次他也一定可以。”

 

“你看起来很有信心。”塚先生沮丧地抬头看了看我,“你看起来很相信他。”

 

“那当然了,我们都知道深水先生是什么样的。”我说,我突然感觉到一股油然而生的信任从我心底升起,仿佛我自己都被说服了,“他是你唯一的朋友,而我只是他的同事,我选择相信了他,难道你不相信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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