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八】Chapter.14 云与雷

云与雷

 

 

 

“所以他就直接一个电话打进了家里。”漆雕明泯叹了口气,“然后问本家能不能和老爷子约个时间,他有事要找老爷子。当然他被拒绝了大概有,无数次,我每天回家几乎都能听到家里的管家在和他讲电话,对他说不行,很抱歉,我们是不接受分家的孩子的。”

 

“然后呢?”吴莉妍有些紧张地说,她从没想到漆雕寒英的背后还有这档子事,突然对于自己在背后对他指手画脚这件事有点良心不安,“他当时就打实在是太早了点吧,他那个程度痊愈应该要很长……”

 

“他没有痊愈。”漆雕明泯说,“他刚度过感染期就过来了,甚至植皮当时都没来得及做,我当时才十岁,小学都没毕业,背着小书包回来就看到一个浑身都缠着绷带的大哥哥跪在我们家正门口,我还和他搭话,他都没有理我。你知道我们这十月就开始入冬下雪了,他十一月下着大雪的时候在外面跪了整整两天,我现在想起来我都不知道后续的治疗有多难做,可他确实就是在那里跪了那么久,一直跪到老爷子让他进来,他的要求其实很简单,请求他的家人保证某个人一定要进军校,然后他的一生就可以被我们使用——但这无法保证他就能派上用场啊,所以他就说如果他之后没有派上用场,他就帮我们去杀夏家老头子,自爆式的。这是个无法拒绝的优秀自爆炸弹,特别是他求的那点破事对于第一帝国时期的漆雕家也就是说句话的事儿,而他后来也证明了老爷子答应那桩交易简直是赚翻了。到现在我堂哥的膝盖还比别人缺一块,都是环境恶劣再加上没有好好治疗的锅。”

 

“漆雕寒英太生猛了吧,我怎么之前一直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个猛男啊,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脾气不好的二世祖。”吴莉妍挥了挥手。

 

“你这么说也没错就是了。”漆雕明泯笑了笑,但很快那抹笑容又消退了下去,他心事重重地看了看吴莉妍,“我觉得我是不是该跑路了,感觉战争很快就要爆发了。”

 

“唉……”吴莉妍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自己新做的指甲,突然间对这些东西失去了兴趣,“……我就是来和你谈这件事的。”

 

“谈什么?”漆雕明泯抬起了头,“你意思……”

 

“对啦,大哥也是这么想的。”吴莉妍摊开自己的手,“他想着你要不要直接找天溜出去什么的,然后你们这两个战争直接关联者干脆直接跑出境藏着就行了——他们夏家管得不怎么严,他自然是没问题的,但你们漆雕家……可以吗?”

 

“现在我去哪都有人盯着,就和你说话的现在门外都站着我们漆雕家的人,随时监视我有没有见夏无双那个呆逼,我们进来前他们甚至还搜了一遍这个包厅你知道吗,我跑得掉才他妈见鬼了。我那个垃圾堂哥都做不到的事情我谈个屁。”漆雕明泯翻了吴莉妍一眼,以示自己对对方的提议只有自暴自弃的悲伤。

 

“可是漆雕寒英逃不掉是因为家里抓着他的把柄吧,那个,他宁愿自己烧成那种可怕的样子都要救的人……再说你实在不行让你哥帮你说点话就行了吧,就凭他的能力和事业他在你们家难道还没有话语权吗?”吴莉妍撇撇嘴,表示自己对于漆雕明泯的理由不太相信。

 

“首先他确实没有话语权,你知道什么样的人在我们家才能说是有话语权吗?”漆雕明泯耸了耸肩,往前倾了倾,拿起桌上的一瓶波子汽水。

 

“在我们家,只要你有能力,就轮得到你说话。”吴莉妍也抿了一口酒,“大哥他们家也是这样吧,你们家简直就是异类,我说句良心话,没有漆雕寒英你们家几乎都是废的吧?”

 

“对啊,没有堂哥我们家连三流都排不上——特别是旧政府还被推翻了,我们连本来有的权力都没有了。现在那家伙多少帮我们挽回了一点一流的脸——但他还是没有话语权。”漆雕明泯讽刺地笑了一声,“他是分家的,不属于老头子的直系,再优秀也没有意义,而我们身为本家的贵公子,自然也不能比分家的垃圾差,而漆雕寒英——谁他妈比得过漆雕寒英呢?”

 

“也就是说你们家里现在唯一能说话的——好吧,有权力说话的,只有你们家老爷子了。”吴莉妍翻了个白眼,“我不得不承认你们家比我想得还要迂腐,无意冒犯,但难怪你们家会衰败,每天不得不遵守这些乱七八糟的狗屎,换我家那也得衰败啊。”

 

“哼,我一直都没指望过他们。”漆雕明泯掰了掰自己的脖子,“其次,我们俩在老爷子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得像我们俩关系很好——这样可以让老爷子觉得我们可以互相监视,这不是个好主意吗?所以让他帮我说话一般是没戏唱的。”

 

“你们俩玩心机很可以啊?”吴莉妍有些觉得有意思地挑起了眉毛。

 

“所以,夏无双具体怎么说的?”漆雕明泯挥了挥手,以示不再说这个话题,问。

 

“他希望我能帮你们规划一条大概可供选择线路和可去的国家,本来我才懒得管你们的破事,但是看在这可能是最后见你们一面的份上了,我也懒得和你们计较了。”吴莉妍放了块糖在自己的嘴里,往桌子上铺开了一张地图,稍微谨慎地看了门口一眼,对漆雕明泯低声说,“我稍微问了下周边的人,最终我觉得这里比较好。”她手一挥在冰岛上画了个圈,“仔细想想它属于北欧地区,离欧洲其实也挺远的,所以确实是个比较好的地方。”

 

“等等。”漆雕明泯抬了下手,示意吴莉妍待会儿再说,他掏出正在震动的手机,划开了屏幕。

 

“谁?”吴莉妍警惕地问,在这个时间段正好有人联络听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安全的事情。

 

“没事,我堂哥。”漆雕明泯歪了下脑袋,以示没什么好担心的,“他问我如果想走的话准备去哪里,刚刚你说的是什么来着?冰岛吗?”

 

“对。”吴莉妍用笔敲了敲地图,回答道。她看到桌子上的橙汁已经见底,所以按了铃把服务生喊了进来,没过多久服务生就走了进来,给他们换了一壶橙汁,但整个过程中漆雕明泯都只是在专心致志地拨弄自己的手机,没有抬起头看服务生或者是她一眼。这让吴莉妍感觉奇怪,毫无疑问漆雕明泯是相信她的,如果真有什么事情要说的话,对方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除非漆雕明泯还在思考,“怎么了?他说了什么吗?”

 

“……”漆雕明泯沉默半晌,最终长叹一口气,一下栽到了座椅中,他神色复杂地抬头看了看吴莉妍,终于开了口,“对不起,小妍,也许我们需要另一条线路了。”

 

 

 

 

 

 

 

 

  

 

钟溟寒把手机后壳打开,将SIM卡取了出来,然后又将另一张SIM卡插了回去,瞬间手机的收件箱又陆续进来了不少短信,他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翻看着短信一边试图把所有的发件人都归类——这是属于军队专用的号码,他几乎把这个号码告诉了他见到的每一个同僚。如果有不那么紧急的消息他们总会通过这个号码联系他,他从不会让这个SIM卡离开他。

 

秦步之给他发了两条消息。这很难得,秦步之一般不想主动联系他,钟溟寒不太确定确切的理由是什么,但是既然对方这么做了,他就必须接受对方这样的做法。他的中将钟冥的消息有一条,上校王霖白的消息有三条,室友晋江的信息有三条(大概都是骂他的,但他还是会去确认一下是否是这样),同僚东方奠大概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他确实很久没和对方联系了。最后是某种意义上他最需要看到的,都是清一色的彩信,一共有四条。他一个月没有检查这个号码了,一个星期一条,正好。

 

他率先打开了彩信,一张一张地检查着对方给他传来的图片,确保他需要看到的一切都在上面之后他才打开秦步之的第一条消息,那并不是很久之前给他发的,大概就是前两天的事,在他们在公交车上偶遇之后不久,他突然一愣,因为他想起了那只收回去的手,他不是一个会去想原因的人,他一般只注重事实,哪怕他的长官现在对他说让他去死他都不会去问为什么:长官是那么要求的,这对他而言就意味着要去遵守,没那么多为什么。可他还是无法控制地开始去想为什么秦步之要去收回那只手,他不知道那只伸出的手本来是想干什么的,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半途中又改变了主意,把它给收回去了。

 

他晃了晃头,把自己从思考中给摇了出来,接着他低头看了眼短信。

 

「你什么时候回来一趟,」它说,「我想问你点事情。」过了几行之后它又补充了几句:「不是说你必须回来一趟不可,我不问你也没有问题。」

 

钟溟寒眨了眨眼睛,点开了第二条信息。

 

「对不起,前面发错了。」那条短信拙劣而低落地掩饰道,钟溟寒觉得自己都可以想象出秦步之纠结半晌斟酌词句给他发出第一条短信却又在大概几分钟之后又后悔了而给他发来第二条信息的样子。秦步之从来都不需要他,钟溟寒一边点开其他的信息一边想,秦步之本身就有极强的能力,他能够根据有限的情报推导出当前的形式和所需要的行为模式,并且几乎是在瞬间就处理出他该怎样做才能获得最大程度上的最大收益,他拥有良好的人际关系和低调的行事作风,他如果真的要做什么,缺少的只有情报量,秦步之不会和人交流也不是第一天的事情了——但现在他也不需要了,因为张黎明补充了那个空缺。他用自己的方式与张黎明达成了同盟,张黎明虽然没有像他一样系统的情报收集系统,但他们对于秦步之的作用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情报和少量的情报,秦步之能让他们发挥同样的作用。所以对于秦步之来说他只能算是一个没用的军人。

 

秦步之从来都不需要他。

 

他依次打开了其他的短信,晋江大概是哪天晚上又喝醉了给他发了几条叽叽咕咕骂他的短信他猜到了,王霖白发的都是定期的通知,钟冥说如果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回去海军,而东方奠则是和他说了说在他不在的期间他们那发生的事——东方奠是新任命的中校,钟溟寒觉得对方还没有搞清楚他在军队里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否则对方不会这么亲近他。

 

最后他把手机啪一声合上,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他稍微周围张望了一下,他刚刚从漆雕家的年长者那里出来,漆雕寒英自从发现他已经渗透进他们家的角角落落之后还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动作,他大概能猜到为什么,对方大概还不知道知道这个卧底的名字是钟溟寒的事情已经暴露了,还是暴露给了本人——也就是说,对方不准备来兴师问罪,而是想让他沉浸在没有被发现的错觉里自露马脚。

 

“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啊……”钟溟寒笑了笑,他没有和对方玩心机的准备,哪怕确实对方还不错,要玩的话可能还挺有意思的,但是他对此没有任何兴趣,除非必要,他是绝对不会做多余的事情的,再加上这时候选择和对方暗地里角力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他还尚且没有搞清楚漆雕家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发动革命,但无论如何当这件事越早被处理是越没有错的,他只有在这并不算长的时间里彻底架空漆雕寒英的权力,才能说是任务勉强成功。

 

他长吐一口气,转头看向了身边这个即将竣工的设施。这是一所游乐场,从他这个距离已经可以看到建好的摩天轮和水上娱乐设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试运行。他大概能猜到这里面有多大的一个湖面了——光是隔着这个铁墙他都能感受到那种彻骨的寒冷。

 

秦步之不需要他,他没有必要回去。钟溟寒想,他突然想起秦步之说的话,他说如果他需要的话可以穿他的外套。钟溟寒没有穿过任何人的外套——没有穿过任何人没准备扔掉的外套。他的炮友们会给他衣服,在那些又旧又过时的老衣服里塞满樟脑丸,然后装进一个漂亮的袋子里给他,这样他再次用起来的时候就只能闻到樟脑丸的味道,而不是某个人的气味,他们所在的时代中留下自己的任何痕迹无疑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他们不知道他们同样遗留下了别的痕迹,钟溟寒看到过衣服上未曾洗净的油渍或是烟头不小心烫到留下的黑色原疤,他看到腐蚀性的消毒液因为不慎的泼洒而在衣服上划下的巨大而横亘整件衣服的白色疤痕。那些也都是印迹,只是它们代表不了任何人。

 

而秦步之说,如果你觉得冷的话,我可以借外套给你。他上下打量了他的穿着之后就那么脱口而出,好像这是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钟溟寒有点想笑。秦步之不知道钟溟寒平常听到的都是什么话,对方不知道当他穿少了其他人根本不会觉得那是什么事,因为他们要么觉得钟溟寒可以处理所有事,他穿那么多只是因为他需要那么多,要么说他只会卖身,他们希望他葬身在那片冰冻三尺的角落里,成为皮肤皲裂的冬将军的一件标本。秦步之只是问他冷不冷,仅仅是因为对方看到了他被雪打湿的头发和呼出结雾的寒气。他总是会干这些事情——他会问他冷不冷,会在意是否冤枉了他,他会在他偶尔回到寝室的时候问他有没有好好休息,虽然问得生硬而拙劣,但那对于他而言也还是过于陌生。钟溟寒甚至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对一个工具表现任何的善意都是没有意义的,工具不会因为你对它善良就更好用,但也不会因为你对它差劲就拒绝为你所用,它只是工具,坏掉了就可以随时用新的更换。

 

钟溟寒把视线从游乐场中收了回来,接起了刚刚在另一个口袋里震动的另一个手机,那是紧急联络电话,只有他的直属上司王霖白和他以上的海军军官才有这个号码——当然还有萧全然和一个可以算是与他相熟的家人,但其中一个已然是空号,而另一个钟溟寒怀疑对方这辈子都不会主动联系他的紧急号码。

 

他接起王霖白的电话。

 

“中校。”对面说道。

 

“上校。”他将他的笑容从脸上抹去,微微皱起了眉头,“请问您突然联络是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吗?”

 

“你知道现在的局势具体是怎么回事,对吧?”王霖白的声音本身相当儒雅,透着一种颇为自信的胸有成竹的气场,所以这让他的语气听起来掷地有声,钟溟寒一边分析着王霖白一边将对方的每一个细节的小特征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你先来分析一下看看。”

 

“请问您是指军队内部的各司其职,还是指这个事件整体本身的局势?”钟溟寒严谨地问道,根据问题的不同回答问题的方式自然也是不同的,他各种意义上都希望得到一个更为准确具体的命令。

 

“整体局势大体说一下,重点就放在军队内部的分配上吧。”王霖白简略地说,“反正你一定知道所有事。”

  

“军队试图制造的是一个依附第二帝国的夏家与试图恢复第一帝国的漆雕家的场面。”钟溟寒直言不讳地说,反正他也不介意被彻底革职或杀害,如果他需要为此丧命,那么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为此丧命,“漆雕寒英与鹿王彦有某些信息来往,但具体内容尚未核实;漆雕家次子漆雕明泯与夏家次子夏无双正试图通过他们的共同友人吴莉妍策划一场出逃;夏家的长子夏启彦还在事件观望阶段,目前没有太大的行动,而漆雕家的长子漆雕继荣则是一直待在漆雕老宅中,听从漆雕家家主的差遣。目前夏家的独女夏韵与整件事都没什么联系。夏家的家主目前的政策是按兵不动,而漆雕家则是觉得越早能发动政变越好。这是目前的漆雕家与夏家的局势。”

 

“哦……挺不错的嘛?”王霖白说,他一直都知道钟溟寒有着恐怖级别的情报收集能力,但每次见到他还是会觉得震惊,这么多人的信息他能在短短的半个月的时间里,在两个相当在意自身的情报管理的大家族里窃取到——虽然是用那种没有尊严的形式,但王霖白并不介意,因为毕竟他自己的双手上没有沾上任何的脏东西,“军队内呢?”

 

“军队处于这个事件里的有整个陆军与由我带领的部分海军,弓照麻少校已薨,而我被任命了潜入任务,又鉴于军队并不希望遣派太多军队进入战争。所以我让安少校去驻守第一学府,严查出入人物,以保证学府内部的安全。”钟溟寒顿了顿,继续说,“而秦步之与张黎明上校的任务大概恰好与不遣派军队有关,生衷晚上将命令他们煽动整个第一学府所有的学生,借由女王的演讲这一契机在短时间内培养他们对漆雕家的仇恨,通过学生的暴动来抵抗漆雕家的兵力——同时还可以对社会鼓吹学生们的爱国行为,使人民统一将矛头指向漆雕家,同时代表着第一帝国,使他们对第二帝国更加忠诚。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

 

“很好,你很明白嘛……果然生衷晚会那么做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王霖白笑了两声,然后把声音沉了下去,“但是我这出了点麻烦。”

 

“请指示。”钟溟寒说,迎面刮来的冷风让他有点寒冷,可当他试图收一收自己的领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烫得吓人。钟溟寒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对他而言可不算一个好预兆。

 

“漆生津想来分一杯羹。”对面传来了有些恼怒的声音,仿佛想起那个人就会令他不快,钟溟寒知道漆生津是谁,海军的另一个上校,在三军里,他们海军的两位上校的性格是最不和的,关系也格外恶劣他们总在无尽的抢夺战功的过程中,“趁着我们人手不够的时候分人过来瓜分战功。所以他有可能会……他的中校叫什么来着?”

 

“钱日睦与徐诙贤。”钟溟寒立刻答上,等待王霖白的下一句话。

 

“——他们中的一个去你那,所以我要你做两件事。”

 

“请指示。”钟溟寒又说。

 

“一是尽可能早些去找张黎明或者秦步之中的随便谁,和他们对接一下工作,争取早些把漆雕家的这些事给解决掉。”王霖白停了一下,继续说,“二是如果你在那边见到了钱日睦或是徐诙贤中的任何一个,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他们赶回来——但是不能给漆生津留下把柄,听清楚了吗?”

 

“遵命。”钟溟寒答,听到他的回复后王霖白完全没有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等待头痛过去。他稍微用手贴上了自己的额头,这种寒冷不太正常,不像是那种他早已经习惯了的,因为穿得不够多才引起的寒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但他就连这都不想太过关心,他只是等待那一阵令人难耐的晕眩过去——无论身体怎么样,只要他足够支撑到可以无视它们,它们总会消失。

 

最后钟溟寒拿起了原来的那个手机,拨通了秦步之的电话——这完全是个本能性的举动,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去打给张黎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选择了打电话,他本可以通过无数种不同的途径达到这个目的,可他就是打了电话,可能只是单纯地有些想念那个声音。

 

“……钟溟寒?”对面几乎是立刻就接了,他那边有点喧嚷,所以他提高了嗓门。但就算如此钟溟寒也能听出来对方故作镇定的声音里的吃惊,这很正常,他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秦步之。对方总是看起来不知道如何和他相处,钟溟寒猜自己与晋江的关系确实让秦步之这样一个需要人际关系的人很难做人,所以他不是很想让对方感到为难。

 

“上校。”他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说道,然后他突然想想起了什么一样猛地改口,“啊不是,秦同学,请原谅我的失职,刚刚我遗忘了这个命令。”

 

“算了算了……”秦步之为他说的话而感到头疼的声音通过不太清晰的话筒传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打给您是为了……”他突然卡壳了,剧痛瞬间爬上了他的神经,这不是第一次,之前他要么直接失去意识要么就强撑到一切结束,可他现在在与上级联络,选择只有继续撑下去,但他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刚刚王霖白给他的命令是什么。他努力地去回想了一下,试图从因为疼痛而一片浆糊的大脑里找到他平常的分类归档,永远任务优先的大脑一下子被疼痛搅得天翻地覆。这不是第一次了。钟溟寒想,只要找到任务就可以了。

 

“你怎么了?”秦步之的声音突然变得焦急起来了,连他这种人都能担心也算是秦步之的一种超能力了,对方表现得就像是钟溟寒不是一个惹人讨厌的战争机器或是没有心的AI似的,好像钟溟寒没有在他们遇见的短暂的时间里调戏了他成百上千次似的,“这不是个玩笑,对吧,你怎么了?”

 

“是为了与您对接一个任务。”钟溟寒终于找到了他要说的话,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像是“有事”的样子,秦步之听到这句话之后瞬间语气就沉寂了下去,好像觉得自己对钟溟寒的电话内容有所期待是全世界最愚蠢的事一样:“对接什么任务?”他问,语气像在冰水里浸过的。

 

但钟溟寒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他一下跪在深厚的积雪里,被头痛近乎摧毁,他的手机从他的手里滑到雪中,印出一个痕迹,屏幕在那贴合的雪袄中散发着微光。秦步之还在等待他,所以电话的那头没有任何声音,他在倒在雪中的最后一刻伸手去抓他的手机,试图用仅存的力气去完成这个对话,但是他失败了,高温将他的意识烧化,最终消失于虚无。

 

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他被雪水浸湿的衣服上。

 

 

 

 

 

 

 

 

 

 

 

 

 

弓照衣哼了一声,把防护眼镜从自己的脸上拿下来,她看了下手上的成品,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又拿起了螺丝刀,把一个螺丝又稍微拧紧了一点,再把刚刚做好的小机器人放在地上,然而当她刚准备去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就被电话打断了。她稍微往身上的衣服擦了擦机油,拿起了被按下的相框旁边的手机。

 

“喂。”她问,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去够遥控器,机器人在地上微微地发着红光,“京久?找我什么事?”

 

“我来问问你怎么样。”对面传来打字的声音,弓照衣知道对方又在忙他的博客了,难京久是她为数不多的友人之一,“你真的还好吗,自从你的哥哥……”

 

“我绝对不会放过杀了我哥的家伙的。”弓照衣咬紧了后槽牙,她把桌上的相框稍微立起来了一下,那是一张合照,还是大头贴,本来她是不会主动去拍那些东西的:她甚至不喜欢被照进一张照片里。但是她总是拿她哥哥没有办法的——更何况弓照麻是个无可救药的妹控,他非扯着弓照衣进大头贴拍照,拍了很多也在上面涂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每一张的她都是面无表情地抱着臂站在后方看她的哥哥在前面为了逗她笑而搔首弄姿,只有最后一张抓拍到了她微微勾起的被她的兄长逗乐的嘴角,所以他们打印了这张,现在这张照片却是她能拿来怀念哥哥的唯一物品,“我不管那是谁,但无论是谁都一定要付出代价。”

 

“官方给出的解释是斗殴中丧生,对吧?”被叫作京久的男人那里又传来了打字的声音,“但是你说那不可能,为什么?”

 

“我知道我哥,他会打架。”弓照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他哥哥是军人这件事给咽回了肚子里,倒不是她不相信她的朋友,但这件事实在是有些过于错综复杂,别人能扯得越少越好。她打开了自己手上遥控器的蓝牙,地上的机器人立刻传来了哔哔的响声,然后四根腿颤颤巍巍地支撑着不大的躯壳从地上站了起来,“随随便便什么斗殴是杀不了他的。”

 

“好吧,对不起我擅自做了某些事情。”那男人叹了一口气,“很抱歉,我不想多管你的闲事的,但是看你那么没精神,我还是做了那些事,如果你想骂我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做了什么?”弓照衣皱起了眉头,她拨了下遥控器上的一个开关,机器人的正面立刻推出了一个USB接口,然后她再次拨弄了两下上下左右键,机器人安然无恙地在地上走了起来。

 

“我在博客上稍微问了下你哥哥的事情。”全校都有名的博主——难京久说道,“没有问得太过头,就想问问关于你哥哥……去世之前那几天里有没有什么异常,你知道,你的哥哥有白化病,照理说他在整个学校都应该很显眼才对,如果真发生了什么所谓的‘斗殴事件’的话,不可能没看到才对。”

 

“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吧,你是怎么问的?”弓照衣狐疑地问,照理说如果别的人敢对他的哥哥评头论足她早就暴怒了,但是她知道难京久绝对不是出自娱乐心理才干这种事的,所以她倒也没有太生气。

 

“呃。”难京久卡壳了一下,“呃……我放了你哥哥的照片上去,这样大多数人看到多半都会有印象吧,毕竟他的外貌特征还是很明显的。”

 

“你怎么会有我哥哥的照片?”弓照衣更迷茫了,但她是个不会轻易地显露出自己的困惑,所以只是不动声色地问道,把手上的遥控器放了下来,拿起了另一个只有一个按钮的简易开关,把蓝牙打开。

 

“……你实验室的桌子上不是有你们俩的合照吗?”难京久尴尬地解释道,他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暴露,直接什么都没想就打给弓照衣这件事确实是有一点过于神经大条了,“我之前去的时候拍过一张。”

 

“这样啊。”然而弓照衣好像完全没有发现这句对话里有什么不对劲,按了一下手上的按钮,远处被夹在空中的一个小零件上面的红灯突然闪了两下,然后吱一声报废了,里面冒起了一股因为零件被烧化而升起的黑烟,“那你有查到什么可信的消息吗?”

 

“你的哥哥预估的死亡时间是十二月上旬到中旬吧?我收集了一下在那段时间里和你哥有关的目击证明,可能有假情报所以我稍微筛选了一下,最终确定了最后一次在我能收集到的所有信息里和你哥有关的部分。”难京久说,他叹了一口气,那边传来了开窗户通风的声音,“那个时候,你哥正在和一个男人在花坛边聊天。”

 

“那关于斗殴的事情呢?”弓照衣问。

 

“我刚想对你说这个,关于你的哥哥的事情我的博客反馈大概收到了两百到三百条,其中没有一条与斗殴事件有关,也就是说大概有一百多人在那段时间里看到过你的哥哥,但是没有提到和斗殴有关的任何事,这实在不太正常,如果是斗殴的话,首先没有抹去的必要,而且其他受害者的身份也很奇怪,一个医院里的护士回复我说其实死者除了你哥哥之外,没有一个我们学校的学生。”难京久说,“如果是斗殴事件是很正常的事情,政府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所以我排除了有政府黑客专门黑进我的博客删掉别人的留言的可能性,也就是说我觉得这两三百条消息中,你的哥哥没有参与过斗殴事件的可能性是很高的,特别是斗殴的其他人还不是学生,那样的话斗殴发生在学校里反而令人起疑。”

 

“继续说。”弓照衣把眉头皱得更深了一点,她之前就很怀疑她的哥哥是因为斗殴而死的真实性,现在有真实的证据证明了那些事情,让她觉得自己离真相更近了一步,如果没有斗殴这回事的话,那么最后被目击到的,那个和她的哥哥在花坛边聊天的那个男人就很令人起疑了,“关于那个男人怎么说?”

 

“那个男人背对着目击者,所以很遗憾他并没有看到他的相貌。”难京久有些迟疑地说了出来,“我觉得找到那个时候在那里的监控应该就可以知道对方长什么样了……但是校方肯定不会让我们看监控录像的吧?更何况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了,再去纠结它反而会被怀疑,如果政府遮盖了这个事实就说明那个所谓的凶手是有后台的,暴露自己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没事,那件事我已经在弄了。”弓照衣冷笑了一声,她把那个小机器人从地上拿了起来,关了蓝牙放在箱子里,“告诉我那是几月几号的事情?”

 

“你不会要干什么危险的事吧?”难京久警觉地说。

 

“别想太多了,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而已。”弓照衣啪一声把工具盒合了起来,她用桌上的纸擦了擦手上的机油,拎着箱子开门走出了实验室,“所以那是几月几号的事情?”

 

“……十二月五号。”难京久说,“晚上十一点到次日凌晨一点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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